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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季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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澛港民幹氏,生三子,長伯香,次仲香,次季香。家守千金遺產,耕田貿市,世有恆業。伯、季俱令子,護持家政,頗善經紀。惟仲不材,頹惰不事營作,乖謬出自性成。 髫齡時,事事梗父命,或威之,或勸之,俱無可以馴不肖也。惟與兒童征逐,演習歌場槍棒,則旋轉如法,蹈舞甚嫻。晨夕父食而甘之者,仲獨不甘。母每私藏異味以哺仲,一食連數鼎,猶恐其口未饜足也。父恨而撻之,母曰:「黃口兒年能幾許,乃苛求若此?誰家三尺兒,天賦皆系神童?長即自改,何必責成過速也。」父曰:「幸當稚齒耳,若羽翼已成,所為止此乎?吾之鞭棰,正所以生之;汝之袒護,適所以殺之也。」然父知不可為,意亦自倦,不甚追詰矣。 乃長,益放縱無忌憚,交遊盡無賴子,一室陳設皆戲具。或父與嘉客共座,仲趨於庭,客起欲為禮,仲若無睹,側身客座後,探取戲具以嬉。父銳聲叱之,弗顧也。每見伯、季無不爭,爭則無不為口食者。淫賭逍遙,積累日窘。初惟自褫其衣,繼遂毒侵其母,終且寡廉鮮恥。雖不為樑上君子,已居然摸金校尉矣。 父知仲性不可回,不析其產,徒為伯、季禍。己亦年近古稀,豈可使暮年抱餒?遂立約,將所有貲產,只伯、季均分;仲赤身自出覓食,不與一絲半縷。雖母氏垂憐,亦時分私蓄,為之補助。奈不肖子一日之所得,必一日盡之,床頭但留一文錢,輒終夜不能成寐。每日囚首裹面,身披一領百衲衣,腰不圍帶,足不納履,伏伺博戲場,效小殷懃,聽驅遺。乞得頭錢數十文,市果餡瓜仁凡幾裹,視豪賭得彩者,進一裹;茶碗煙竿,皆順旨。藉獲抽豐,為晨夕炊爨。 或勸仲父曰:「仲之受困,極矣!艱苦備嘗,孰謂揮金浪子,必無回念日?倘收面約束之,從此自新,抑未可知也。縱不能悛,可姑試之。」父以或意良善,亦勉從所請,召之歸,衣以溫綿,食以精飯。仲終不適,汲汲如獼猴受系,如螻蟻炙爐上。偶強試一事,或言非所素習;或目眩頭昏,切切乞病假;或言有某托緊要事,此可俟諸來日。即有時父使略坐己側,倦怠之態,手足皆不從令,百計他顧,設法告退。延未旬日,束縛甚不能堪,心急如畏牢獄,乘間脫身竄去,重尋舊業,又複前形。 未幾,父母相繼逝。衣衾棺槨,仲既不予分產,自應伯、季成禮。仲惟戀戀行廚,藉圖沾潤;又喜苛論是非,爭喪厚薄。伯、季惡其不情,惡聲反詆,遂致同室操戈。嗣是,兄弟益成陌路,而仲恃連枝之誼,葛藤種種,纏擾無休。 鳩茲,有青樓妓夏婉如,為季香舊好。伯、季在鳩茲經商,往來婉如家,不異家人習處。仲每窘乏時,蹤跡伯、季,恒詣夏院。婉如初亦曲意調停,慰以酒肉。乃仲酒後荒唐,狺獷若狂,嘬口謾駡,憒不知人。欲牽之使出,輒滾地哀鳴,嘔吐狼藉。自是懼其酗酒,不敢複與之飲矣。 一日,仲以行竊被獲,傷痕竟體,衣服俱為褫去,又詣院聒伯、季,使具遮體物。伯、季言:「汝一生所禦,由絲羅而韋布,知凡幾十作矣!人之得絲縷,所以庇身,汝則用以恣口,不為典庫所收,則有事主褫之矣。誰是大力者,能為汝供給也?」遂互相詆訶而去。伯、季共商,欲謀所以禦仲者,以為不殺此賊,難未有已也。婉如是其謀,益慫恿之,謂:「汝兩人意既如是,謀不可泄。饕餮兒惟酒食可以誘之。」 明日,仲複來。婉如與之食,而慰之曰:「余已勸伯、季,為汝制衣矣。苟其有命,汝必無梗。」乃使見伯、季。伯、季亦溫顏與語,謂:「今晚姑就夏院宿,詰旦餘等回家,汝可從去。家有故衣,將以畀汝。」及天未曉,兩人攜仲去。至江濱僻靜所,縛而投諸江。時已晨光東泛,有田舍奴過其處,問何作,兩人叱之曰:「毋多言,不箝其口,並汝俱殺矣!」聞者悚怖,鼠竄以去。 仲殮且葬,鄉里不敢爭,無首其事者。寢碾歲餘,因婉如有居積五百金,授季使權子母。季載裝出販,舟至梁山,為盜所掠,旅橐一空。隻身赴縣報盜,縣宰以農家子五百金非甚易得,恐其所報詐也。究詰之,季言販本有同夥者。宰思合金夥販,或合同要約,或信函囑託,必有紙據可憑。倘批使呈驗,字紙不難偽作,惟猛搜得之,斯情真可信矣。乃令檢季佩囊。 不謂伯、季謀仲時,立有盟誓書,密藏於囊。為宰所得,因悉伯、季殺仲狀。遂系季,並逮伯幽于獄。幸無追者,案未詳治,而伯、季之產俱空。夏妓以知情,牽涉數年,蓄積耗散無遺矣。 籜園氏曰:仲之行徑誠可惡。然父在,猶不忍殺其子,而為伯、季者,乃以其需索之故,竟從而甘心焉,不已甚哉!經歲之後,借徑於盜,以曲鳴其罪,而盡傾其家,其為報也亦巧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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