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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南邨先生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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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先著遷甫 張南邨,名惣,字僧持。父興公先生琪,以名宿教授裡中,多達材弟子。南邨幼為詩、出語每不猶人。父友紀竺遠一見其詩,稱之曰「氣清」,再則曰「骨清」,曰「神清」,已而目屬之曰:「子必將以詩名江左矣!」入應天學,用才名交遊賢俊,治古文辭,專力於詩。 家世奉佛,南邨胎性不納葷血。初猶食蟹,年八歲,父將攜之見博山禪師,前一夕,南邨方持蟹,父見之,警曰:「兒將見博師,可食此乎?」南邨聞言,即置不食。自是蟹胥悉斷除。杖人在天界,南邨親近最久,東南古錐宿德,禮謁殆遍。以故生平多方外交,齏盂粥缽,宛然頭陀。蹤跡恒在僧寺中,或經年累月不返。少學《易》於中丞集生余公,余公戍武林,西泠其所熟游,故吳越往來尤數。而苕霅間故人,聞其至,每爭延之。 癖好山水,不憚險遠,必往遊。其游有章程要領:或獨遊,或攜一童子,塗遇樵人禪客,即為伴侶。窮幽造深,飲泉摘果,即忘饑渴。於五嶽則陟嵩岱,猶以不能遍歷衡華為恨。若武夷、匡廬、九子、黃山、天臺、廂蕩諸山,所至削木柹為記,采樹葉題詩,以為常。 南邨為人,坦夷近情,不為矯激之言,不為崖異之行。取受從心,否塞任運,尤不以禮數恩義責望人。與人處,尤能寡怨忘隙。乍見或輕忽之,稍久必親而敬焉。有屋數椽,不蔽風雨,家人恒至乏食。垢衣敝處,游士大夫間,舉止迂野可愛。形體短小,雖老,精神可敵壯夫。遇良讌會,能通夜不眠,嘯詠達旦。不擇地而處,不擇食而食,不擇榻而寢。投足之所,即甚湫隘囂雜,他人掃除未竟,視南邨已展卷矣。口腹之奉,不過鹽豉菽乳;就枕即熟睡,無輾轉不寐之時。蓋胸無機事,不以美惡攖心,能致然耳。 嘗遠遊,遇胠篋者再,中途幾不能成歸。人或怪其無恨色,曰:「失者償之義也,又何問焉?」除夕自外返,去其家不遠,止宿逆旅主人。次日日晡,始緩步而歸,其性情安雅如此。 群居未嘗與人爭,至論詩輒相持不下。宋詩行,雖貴卿鉅子前,亦厲詞折之。其論詩,不逞才,不使事,不染叫號,不涉怨誹,其宗旨也。自以襄陽、摩詰為師,于古歌行換韻大篇,暨古體千數百言,鋪陳開合、局力宏富者,乃不謂善。自少至老,主此論不變。雖所見未盡然,亦可謂篤於自守者矣。南邨稱詩五十年,遠近之人,亦以詩歸之。生鄉名人王穆如、顧與治之後,與同時諸人並立,可指數,終竟如紀叟之言。 歲甲戌,年七十有六,夏得脾疾,治之尋愈。至冬複作,遂不起。子二:元子筠,正子淳。元子亦受詩,可不墜其聲。予自僦居郭南,望衡密邇,相得甚歡。酒闌燈燼,每有知己之言,欲以身後為托,今不可作矣。世複安得和易素心、風雅不倦如斯人者乎! 贊曰:策杖而去,裹糧而遊,遇少倦而且休,至佳處而輒留。把酒而歌,執卷而吟,悠悠乎王、孟之音,有形神而無古今。不忤於世,不剜於天,可獨可群,亦儒亦禪。束身止一棺,而遺文乃有千數百篇,稱之為詩人,奚愧焉? [張山來曰:予慕南邨久,一旦遷甫為介,得以把臂入林。今讀此,不勝人琴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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