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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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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蘋果清除了一個男人留在她房間裡的煙味之後,才知道她與吳濤的故事很快就為此結束了。她有些頹廢地坐在工作室中塗鴉著一件外套的線條。現在是夏天,她想在炎熱的夏日結束這件外套的設計,她想用這件外套來創出自己的風格。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身體中一種異樣的變化,她來到了醫院,恍惚著不知道應該到哪一個科檢查自己的身體。她在一樓大廳中穿行,突然,她看見了一個女人挺著懷孕幾個月的腹部,她曾經看見姐姐姚雪梅懷過孕,幾乎是在一夜或兩夜之間,姐姐的腹部就要變幻一次。

  在逝去的印象中,每當姐姐姚雪梅挺立著腹部來到她面前時,總是目光閃爍著,直到如今,她仍然記憶猶新地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 那是姐姐姚雪梅挺立著腹部回家的時刻,然而,當時姚蘋果不知道姐姐已經懷孕,直到姐姐宣佈她已經懷孕時,姚蘋果才本能地盯著姐姐的腹部,那時候還看不出來腹部已經挺立了,然而,三星期以後姐姐回家時,腹部已經挺立了,可以這樣說,姐姐姚雪梅是挺立著腹部與劉亞波舉行的婚禮。在婚宴上,姚蘋果站在一個角落,起初,她還與母親站在一起迎候著前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們,慢慢地,她就避開了客人們,獨自站在婚宴的一個角落裡觀賞著新郎和新娘。

  新郎竟然是她出世之後第一個崇拜物件,他既是她的姐夫,也是她崇拜的人。不過,她現在明白了,無論這個男人曾經帶她去觀賞過時裝表演也好,還是給她送去新到的時裝雜誌也好,他都是姐姐姚雪梅的丈夫了,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而當她獲知姐姐與劉亞波離婚時,她站在校園的林蔭深處,她的心悲涼地跳動著: 婚姻這種形式是如此地短暫、易變,為什麼呀?然而,一個現實問題突然脫穎而出: 劉亞波不再是她的姐夫了。十天以後,劉亞波消失了,這是姐姐告訴她的,與此同時消失了的還有母親白露。

  讓我們回到醫院這個小世界來吧,看看走進醫院裡的老人、孩子、婦女,當然還有男人。你這一輩子可以繞開敵人的追蹤,也可以繞開許多陷阱,然而,你卻無法繞開醫院這個散發著來蘇水和乙醚味的世界。基於我們的身體會疼痛的原因,我們的一生總會跨進這道門檻。此刻,我們眼前的姚蘋果正跟隨她不遠處的那個懷孕的婦女,走進了婦產科的走廊的深處,她正透過這個女人的身體學會人生的世俗哲學。然而,她還不相信自己的腹部在不遠的時期也會挺立起來。

  就這樣,婦科醫生給她開了一張化驗單,她很奇妙地盯著自己在紙杯中晃動的尿液,她不明白尿液能反映出一個人身體的什麼狀態,她像所有女人一樣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困惑地不知所措。然而,通過尿液來驗證身體的變異,這是惟一的,也是最為科學的選擇了。尿液被送進檢驗室的那一刻,她坐在了檢驗室門口的長椅上。這一排長椅上坐滿了女人,當然也有男人,每一個女人都盯著檢驗員的臉,等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刹那間,姚蘋果看見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只紙杯已經被化驗員帶走了,她的心忐忑不安地跳動著。這個時刻,可以判決她身體的自由或牢籠。她欠起身來,因為化驗員正在叫她的名字,化驗員遞給她化驗單時說:"你已經懷孕了。"

  她斷然否定道:"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懷孕呢?"化驗員盯著她的臉提醒她說:"你以為我會檢驗錯嗎?你應該相信科學,我是這所醫院最合格的檢驗員……"

  她盯著化驗員那張毫無笑容的臉,她無話可說,在這樣一個地方,她知道任何一種言說都是荒謬的,她知道化驗單絕不會出錯,而且即使出錯也不會出在自己身上。她把化驗單放進了手提包裡,那是一隻黑色的手提包,仿佛一隻黑色的盒子,裝著那張讓她的身體沉重不堪的化驗單。

  然後,她向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走去,她要離開醫院這個小世界了,她告訴自己,現在,她要儘快地、巧妙地撕毀這張化驗單,任何憑證都是可以親手撕毀的,比如姐姐的結婚證書。於是,她驅著車(她剛買了一輛二手車),她把車往城外開去。她慢慢地開著,不時地從車窗中看旁邊的車輛。她有一種防範的意識,在這樣的時刻,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隱私,她突然發現那張化驗單才是真正的隱私,她要隱秘地把隱私帶到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去。就這樣,她不知不覺地已經把車驅到了離城市很遠的一座小村子。

  現在,連空氣似乎也突然間變得自由開闊起來了,她突然發現了一條從鄉間伸展而來的河流,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條河流,姚蘋果就感覺找到了一個可以流動的天地。她把車停下來,下了車,提著那只黑色的手提包,獨自一個人沿著河床行走了半個多小時,朝著河的下游走去。就在河的一彎道裡,她發現了一個十分安全的隱蔽處,她從包裡掏出那張化驗單,在微風中輕輕把它撕碎,然後拋進了河床的波紋中去。那些撕碎的紙屑,仿佛著了魔似的化成了白色的花瓣,正順著河床漂流而去。姚蘋果手中的憑證就這樣消失不見了,她感覺到身心一陣歡呼,一種想把那種憑證化為虛無的欲望籠罩著她。她發現這條河流由村莊環繞出去,朝著一個她的生命無法看見的地方奔湧而去。

  她似乎只睡了一個好覺,就不得不開始面對身體的異變: 即使站在河床邊撕碎了那份化驗單,身體的變異依然存在著,使她不得不面對化驗員陳述的科學依據。她問自己: 難道我懷孕了嗎?難道在我二十二歲這一年,就真的懷孕了嗎?然而,是誰讓我懷的孕,是誰讓我在不該懷孕的時候懷了孕?她猛然間從黑夜中翻身而起,她想起了吳濤,因為只有吳濤與她的身體發生過聯繫。然而,難道想起了一個男人的名字,就可能讓她的身體自由起來嗎?

  相反,她從想起這個男人的名字那一刻起,尋找到的不是她的自由和快樂,而是一種監禁。因為事情很清楚,如果她的身體沒有與這個男人發生聯繫,她就不可能懷孕。她焦躁不安地在房間中來回地行走著,以此來舒緩心中的苦悶。一夜又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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