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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昆開玩笑說:「那當然,他怎麼能要卿市長的錢?他還想幹不想幹了?」

  林小麥說:「不是這樣的。據我所知,就你們領導中間有一個人年前要用安東的畫,花了八萬。你這幅畫價錢至少在十萬以上,你掛在這裡,說明你還沒有認識到這幅畫的價值。」

  卿市長點點頭,臉漸漸沉了下來,他鄭重地說:「接受批評。」當即給秘書打電話,讓秘書過來一下。秘書過來問有什麼事。卿市長對秘書說:「你把畫摘下來放好,另外中午回家把我那塊瑞士手錶拿來,晚上我們去拜訪安東,來而不往非禮也。」

  林小麥忽然覺得自己多嘴了,有些過意不去,就忐忑地說:「卿市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提醒得很好啊,安東沒有把我看成官場俗人,我很榮幸。我過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卿市長深有感觸地說,然後話題一轉,接著說:「蔣主任,開放辦從我來了之後幹得不錯,我過幾天要到省裡開會,彙報咱們對外開放工作的情況,你們抓緊給我說一下,另外準備一個發言稿,就林科長起草吧。」

  林小麥看見蔣昆的臉立刻暗淡了下來——市長直接點名,這肯定讓蔣昆不舒服了。可蔣昆也很明白,當即表態說:「行,林科長,你需要哪方面的材料可以直接找我,我讓辦公室全力配合。」

  卿市長加重語氣說:「辛苦一點吧,關鍵時候要衝上去呀。」說完,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林小麥知道,儘管已經過了幾年,卿市長還和當年一樣,在自己面前不是一個領導的姿態,而更像老兄或者老師,林小麥知道自己進市政府的事基本上板上釘釘了,一時興奮不已,目光就多了一點內容。卿市長看見了,只是不易察覺地笑笑,對蔣昆說:「蔣主任,你先說說吧。」

  蔣昆一改在市委禮堂門口的態度,莊重起來,儼然換了一個人。他煞有介事地拿出筆記本,鄭重地打開,對著卿市長說:「今年以來,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確領導下,我們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走出去與請進來相結合,使我市對外開放工作跨上了一個新臺階……」林小麥看他那樣子煞是滑稽,有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架勢,想笑,又不敢,就看了卿市長一眼,卿市長也在看她,也是無可奈何的表情,兩人相視一笑,都對這些典型的官僚作風有些不以為然。林小麥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使有卿市長做後盾也造次不得,還是打開筆記本,做出記錄的樣子。

  2

  那是一場異乎尋常的大雪。

  所有漂泊的雲彩,密密實實地聚攏在一起,像把世界上所有的白都粉碎了,變成細小的花朵席捲而下,覆蓋了天空一望無際的藍。林小麥站在屋簷下,看著院外老槐樹白色的樹冠,忽然有些恍惚。這時奶奶從屋裡走出來,頭上像頂著一朵碩大的雪花。奶奶的頭髮是那種圓潤的白,好像從來沒有黑過,沒有過晶晶亮亮的青春漸漸走到深秋的灰暗。就像那雪花,突然就從天而降,天地就沒有了紅的花綠的樹,滿眼是一色的冷。奶奶臉上縱橫著一生的歲月,擎著那徹骨的冷,不期待冰雪消融,好像日日夜夜,生生死死,都在等待那雪花。奶奶看了很久,忽然說:「你爺爺死的那年,也下過這麼大的雪。」

  林小麥應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就覺得這白讓她心裡有些不耐煩,事實上,她並不知道,雪已經進入了她的命運,讓她蘇醒,讓她一生的軌跡開始改變。

  她把奶奶的籐椅搬到屋門口,看著奶奶坐下去,知道奶奶又將面對滿目的雪度過幽幽的上午。在林小麥的記憶裡,奶奶一輩子都端坐在往事裡,不用為未來操心。可是,林小麥沒有太多值得回味的往事,只有白茫茫的未來,需要她去承擔今天的平庸歲月。林小麥喝了一杯牛奶,剛想出門,門鈴響了。林小麥知道是自己的男友箱子,就過去開門。

  院子的小路上覆蓋著厚厚的雪,踩上去鬆軟滑膩。林小麥聽見腳底下吱呀吱呀地叫喚,那種煩亂就又湧上心頭,開門的時候仍然沒有說話。箱子跟進來,腳下一滑。奶奶看見了,說:「小心啊,中和。開車來的?」

  箱子很恭敬地答應了,然後在院子裡靜靜站著,等著林小麥。現在,整個瀛洲市只有奶奶這麼多年一直叫他中和,別人要麼叫他箱子,要麼叫他蔣老闆,蔣中和的名字好像只有在奶奶這裡才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對奶奶就格外恭敬。

  出了門,箱子立刻恢復了生機,臉上的表情也生動了。只是林小麥像失去熱量的水,溫吞吞的,讓箱子隱隱有些掃興,也不再說話,徑直去開車門。雪就在他身前背後,飄飄蕩蕩落下來,有些猶疑卻又無可奈何;路邊海棠樹的枝條,歎息一樣,顫顫巍巍地留下一片細小的白,就有各種車輛「唰」一下馳過,濺起骯髒的冰淩,把新生活的霸氣淋漓盡致地留在經過的每一寸街巷。

  天空是深無邊際的灰,帶著決絕的意志,把億萬年的雲雨都鍛成花朵,哪知道那街巷樓宇都鬱結了奔波的洪流,萬千欲念掛在成千上萬人鞋底子上,縱是天梯也是要踏扁的,真是枉費了這千萬裡奔來的水晶般的花兒。

  林小麥上了車,才懶洋洋地說:「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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