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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前面就是街口了,出了街口左拐是一條土路,土路比街面低出了許多,之間的坡度幾乎有一牆來高,自行車上下坡是一定要推了走的,有不知深淺的少年一路騎下去,十有八九要摔跟鬥。還有小拉車,若是拉了重東西,更是要兩個人才行,上坡要兩個,下坡也要兩個,那下滑的力量一個人遠不夠抵擋的。人們每天上上下下的,不知要經過多少趟,李三定小時候這樣,長大了還這樣,似從沒聽哪個人說要改變它。就像那個殺豬場,一年一年地總在那裡,平時長滿了雜草,臘月才活起來,雜草不變,臘月的活也不變。路的右側便是傻祥老婆常跳的那個河坑了,河坑裡一年四季不斷水,夏天通常齊著坑沿,逢到下大雨,一邊的路也變成了水,村子仿佛是被困在了水裡,卻又沒有一點危險。因為村子高得,簡直趕得上一座城堡了。

  要下坡了,李三定倚住車把,試圖放慢車速,但車就像下山的石頭,轟轟隆隆地逼在身後,使他不得不逃命一樣地奔跑起來。

  就在這時,車上的豬也吱——吱——地尖叫起來,仿佛被誰捅了一刀,那聲音,都要把人的耳朵震碎了。

  李三定好容易在坡下停了車,回頭去看,叫聲卻忽然地停止了,只剩了粗粗的喘氣聲。李三定覺得臉上有些癢,用手一摸,涼津津的,冷汗都嚇出來了。

  天仍是黑得不見一絲亮色,只有路一側的河坑升騰著灰濛濛的霧氣。李三定低下頭不敢再看,駕了車又走。那豬卻又吱——吱——地叫起來了,比上回似還要淒厲,就像人遭不幸時大喊救命一樣。

  李三定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停了車,叫聲也又一次地停止了。他走走停停地試了幾次,那豬竟是準確極了,一走它就叫,一停它也停,分毫地都不會差!

  李三定看到,坡上的人家都有亮燈的了,門也在吱扭吱扭地響著,這豬叫聲看來把許多人都驚嚇著了。

  但車子不能總停在這裡吧,李三定試著往回家的方向走,竟是聽不到叫聲了!他便不再猶豫,一鼓作氣重又把車拉上坡去了。上坡是多大的動靜,不是捆綁著,那牲畜早被顛下車去了,但它卻一聲不響,安靜得都趕得上睡著的嬰兒了。

  這一回,李三定一步也沒停,徑直就將豬拉回家去了。

  已經睡了的母親重又起來,問李三定,怎麼回事?

  李三定說,它總叫喚。

  母親說,叫喚怎麼了?

  李三定說,它叫得耳朵疼。

  母親說,耳朵疼怎麼了?

  李三定說,它不想往那邊走。

  母親說,不想往哪邊走?

  李三定說,殺豬場那邊。

  這時,屋裡忽然有人冷笑了說,它又不是個人,怎麼知道這邊那邊的,是你不想往那邊走吧?

  隨了聲音,秋菊秋月也出來了,她們看見李三定正蜷縮在車把上,黑乎乎的一團。

  其實李三定已不像出門時那麼冷了,只是感覺腿軟得很,一進門就有些等不及地坐在車把上了。

  秋月卻認定李三定是故意和家裡人作對,家裡人不讓他幹什麼,他偏幹什麼,家裡人讓他幹什麼,他偏不幹什麼。他一天到晚地不說話就是證明,一個好好的人,怎麼能和家裡人沒話說呢?

  秋月的認定顯然是想加重李三定的過錯,以使李三定不能再推脫,反正這種事她和秋菊是不能去的,她們在這家裡已做得夠多的了。

  母親明白得很,李三定要是指望不上,只有她親自去一趟了。

  果然,李三定像是躲避秋月似的站起來,朝了自己的房間去了,母親還沒來得及阻攔,他已經迅速地將門關上,就聽得啪嗒一聲,插銷都給拉上了。

  秋月想上去砸門,母親狠狠將她拽了回來,說,不知道你爸在睡覺嗎?

  秋月揉著被拽疼的胳膊,覺得母親的狠不是對了三定,倒像對了她的,便不甘心地問,不叫三定去叫誰去?

  母親更狠狠地說,我!誰也不用你們,我自個兒去!

  姐妹倆看著母親駕起車子,都沒吱聲,也沒阻攔。

  母親出去沒多大工夫,就傳來了豬的淒厲的叫聲。

  李三定和兩姐妹都聽到了,他們在各自的屋裡,同時怔了一下。兩姐妹忍不住把父親也叫醒了。父親不相信地嚷著,三定回來了?三定怎麼會回來呢?

  正當父親要追根問底時,母親卻也和三定一樣地回來了。大家看到,車上躺的仍是那頭嬰兒般安靜的蠢物。

  這一回,是母親一進門就等不及地蜷縮在車把上了,黑乎乎的一團。父親上前扶起她,發現她全身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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