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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果然,李三定這麼想著,蔣寡婦就在他的身後說道,你這麼一穿,倒有點像大年初一了呢。李三定還是被嚇了一跳,話也沒敢接,大步小步地徑直往廚房去了。

  廚房裡的活兒,肉已經煮過燒過了,丸子也蒸過了,豬頭也壓出來了,大腸、豬肚什麼的也提另煮好了,只剩了蒸扣肉了。扣肉蒸出來,李三定的忙也差不多幫到頭了,就是說,這一天,也許是李三定最後一次在蔣寡婦家了。這些天,他真是幫了蔣寡婦的大忙,但也真是跟蔣寡婦學了不少的本領,她做肉的方法,和母親大致相同,但比母親更麻利更有準頭,比如放鹽,手伸進鹽罐裡一抓一個准,鹹淡從沒出過差錯。她的鹽罐裡從沒放過小勺,她的手就是大大小小的勺子。壓豬頭時,脫了骨頭的豬頭又軟又燙,須要在很短時間內撒上作料,用屜布包好,然後搬塊石頭壓起來。李三定手指挨了下屜布,燙得立刻縮回去了,而蔣寡婦的手,撒作料,包屜布,壓石頭,一切都又快又准地在瞬間完成了。待第二天壓出來,蔣寡婦要李三定來看,見那豬頭肉已壓成了餅狀,屜布外面滲出了一層白花花的腥油,手一摸,竟變得石頭般硬了。蔣寡婦打開屜布,切一片遞給李三定,就見這片豬頭肉晶瑩剔透,層次分明,放進嘴裡,豈止是咸淡相宜,簡直是鮮美至極、單純至極呢!李三定幾乎都有些暈眩了,心想,天啊,這難道真是來自那個醜陋的叫人噁心的豬頭嗎?

  現在,李三定站在蔣寡婦的對面,學著蔣寡婦的樣子,一刀一刀地切著蒸碗肉。他們之間是一張兩尺來寬的案板,案板的一頭擺滿了白色的小瓷碗,碗裡分了薄片肉、厚片肉、方塊兒肉、肘子肉,還有的肉,是與紅薯片、豆腐片、丸子片間雜在了一起的。

  兩人都沒說什麼,只是蔣寡婦時而會停下刀,對李三定看上一會兒。李三定只以為是蔣寡婦對自個兒不放心,就愈發認真地埋頭於手下的活兒裡。

  小瓷碗一隻一隻地增加著,漸漸地,案板上,桌子上,灶臺上,哪哪都擺得滿滿的了。蔣寡婦開始舀了清湯,一勺一勺地往碗裡放著,說,往年可沒做過這麼多,今年有你幫忙,也就有你一份,到時你可過來吃啊。李三定心不在焉地答應著,眼睛卻只去注意蔣寡婦的放法。他是真的喜歡,喜歡這些東西的製作,喜歡在製作中它們就已經開始爭香鬥豔的樣子,外面是閃了光澤的白,裡面是透了香氣的紅,一隻一隻的,真好似是一個一個的精靈呢!

  忽然,蔣寡婦停了手道,三定快來一下!

  蔣寡婦急切切的,李三定立刻到案板對面去了,問,怎麼了?

  蔣寡婦指了後背說,癢死了,幫我抓一抓。

  蔣寡婦急得什麼似的,李三定不由地就把手伸進去了。

  蔣寡婦指揮了他,一會兒這裡一會兒那裡的,先是後背,再是腋下,由腋下向前,都觸摸到她軟軟的奶子了。李三定知道是該抽出手的時候了,只是那手中了魔似的,反而愈發地向前了。他覺出蔣寡婦出氣急促起來,身體也有些顫抖,那手像是受了鼓勵,便愈發地放肆起來。

  李三定正不知拿自個兒的手如何是好,忽然就覺得手被粗暴地趕出來了,緊接著臉上也挨了耳光,定睛去看蔣寡婦,就見她一臉的惱怒,嘴裡說道,人小心倒不小,欺侮到老娘頭上來了!

  李三定呆呆地站著,臉上的疼都覺不出了,他不知為什麼事情說變就變了,恍惚覺得,那手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但若沒有蔣寡婦的鼓勵,它也未必會走得那麼遠吧?

  李三定又委屈又羞臊地就往門外走。

  蔣寡婦說,你去哪兒?

  李三定不作聲,仍然走。

  蔣寡婦說,今兒你敢走出廚房,我就把這事告你媽去!

  李三定停下來,奇怪地看著她。

  蔣寡婦說,甭想幹完壞事抬屁股就走,活兒還沒幹完呢!

  蔣寡婦從案板下麵抽出幾根大蔥扔給了李三定。李三定不得不伸手接住,再看蔣寡婦,發現她的臉色已緩和多了。他忽然感到,她其實是不捨得自個兒離開呢!但他的臉明明是挨過她的耳光的呀!他真是搞不懂這個女人了,同時也悔恨著自個兒,怎麼連只手也管不住了呢?他覺得那手至多是一種好奇,決沒有蔣寡婦說的欺侮的意思,她真是把他冤枉了呢。

  這天的晚飯李三定仍是留下來吃的,飯間蔣寡婦不住地為他夾菜,仿佛在表示對那一耳光的歉意。要去開會時,李三定去換自個兒的衣服,發現棉襖還有些潮濕,想湊合穿上,卻被蔣寡婦攔下了,只將外面的單衣扒下來扔給了他,棉衣仍然烤在炕被下麵。

  開完會回來,兩人接了在廚房裡忙碌,李三定燒火,蔣寡婦往鍋裡放切好的碗肉。一會兒工夫,鍋開了,蒸氣上來了,蔣寡婦囑咐三定火燒得小些,自個兒則搬了小板凳坐在三定身邊。這樣子,像是要和李三定說點什麼似的,卻也沒話,只偶而會隔了李三定將腦袋伸到灶前,察看一下灶裡的火勢。這時,她的身體緊貼在李三定胸前,就像橫躺在李三定的腿上一樣。蒸氣和煙氣繚繞著他們,蔣寡婦一次次地重複著她的動作。而李三定,卻是僵了身子,屏了呼吸,不敢對蔣寡婦再有一絲一毫的觸動。

  有一刻,蔣寡婦忽然擦起了眼睛。李三定問她是不是煙熏的,她也不答話,站起身來,卻猛地將一個草編的大帽子似的鍋蓋打開了。

  天啊,真是撲鼻的香氣啊,濃烈、鮮美,還有些老道、橫蠻,李三定坐在灶前,風箱都忘記拉了,就見白色的蒸氣如狼似虎一般奔騰而出,傾刻間哪哪都是它的世界了,鍋裡的碗肉也不知哪裡去了,蔣寡婦也不知哪裡去了,仿佛都化到蒸氣和香氣裡了!李三定定一定神,才隱約看見蔣寡婦彎腰站在鍋臺前,正一隻碗一隻碗地把蒸出的油箅出來。她被燙得嘴裡不停地發出噝——哈、噝——哈的聲音,李三定恍惚覺得,從她嘴裡噴放出來的也都是香氣了。

  鍋裡十幾隻肉碗,全憑了蔣寡婦這麼噝哈噝哈地端出來,又噝哈噝哈地放進去,她手裡拿了片白菜幫兒,白菜幫兒罩了碗裡的肉,然後將碗慢慢地傾斜,傾斜……黃澄澄、清亮亮的油就流出來了。待放進最後一隻碗,蓋上鍋蓋,蔣寡婦直起身子,都禁不住有些搖搖晃晃的了。也不知她是累的,還是被肉香熏著了。

  接下來,又是李三定燒火,又是蔣寡婦拿了小板凳坐在李三定身邊。這一回,蔣寡婦沒有伸過頭去察看灶裡的火勢,她只是對李三定說了件事,她說剛才開會時有人欺侮她了,一個叫她噁心的男人捏了把她的屁股。

  李三定沒有答話,他覺得答這種話比躲避她的身體還要困難了。他聽蔣寡婦又說道,讓他欺侮,倒還不如讓你李三定欺侮欺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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