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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秋月說,你看嘛,上身又肥又大,下身又瘦又短。像是兩個人的。

  母親讓三定系上扣子再看,果然是像秋菊說的一樣。母親說,怪事,剛才怎麼就沒注意呢。

  秋月說,你只顧跟傻祥比了,怎麼會注意。哼,跟傻祥比,還不如跟老瘋子比比呢。

  母親瞪一眼秋月,忽然想起來似的轉向秋菊說,尺寸是你給老悶送去的吧?

  秋菊點了點頭。

  母親說,老悶是個細心人,尺寸上不會錯的呀。

  秋月說,他細心怎麼會少倆兜?

  秋菊急忙跟上說,對,怎麼會少倆兜?反正我是沒送錯的。

  母親看了秋菊說,你沒送錯就再跑一趟,問問老悶怎麼回事?

  秋月說,讓三定去,穿了衣服去,一看不就明白了?

  秋菊說,對,讓三定去,自個兒的事自個兒去唄。

  大家的目光便四處地尋看三定,三定卻忽然消失掉了似的,哪裡還有影子!

  秋月說,不會是他跟人家老悶要的尺寸吧?

  母親說,新衣服他穿都不想穿,還要尺寸,不可能。

  秋菊說,我去叫他來問問。

  一會兒,三定沒叫來,結果卻出來了,秋菊說三定承認了,尺寸還真是他讓老悶改的。母親和秋月都奇怪道,他為什麼?秋菊說,他說城裡年輕人都這麼穿。母親和秋月說,這又不是城裡。秋菊說,我也說了,這又不是城裡,可他說,反正做成這樣了,要是大家看著不好,他就還穿那身舊的。母親說,什麼城裡村裡,他就是不想穿新衣服罷了,我去找他!

  母親氣呼呼地去了東屋,屋裡卻不見一個人影,只剩了那身新衣服扔在床上,就像一堆綠色的草糞。

  從東屋出來,見北房裡也沒了人影,母親知是都開會去了,自個兒長長地歎一口氣,累極了似的,又躺到了炕上。

  今天生產隊的會開得很簡單,政治指導員頭疼病犯了,生產隊長代替他念了段報紙就散會了。大家從牲口棚出來,手揣在袖筒裡,腳跺得咚咚響,嘴裡噝哈噝哈的,卻也不著慌,慢吞吞地走著,相互打聽著各家準備過年的進程。今年停了粉房,一個工比去年少了兩毛錢,扣去從生產隊分去的糧油、蔬菜,一家一戶的就剩不下什麼錢了。但沒錢都沒錢,沒錢年也是要過的,雖說有為錢打架生氣的人家,但多數人知道生氣也沒用的,一年一年的總是沒錢,少兩毛和多兩毛有什麼區別呢。幾個關心時事的男人,一邊走一邊還議論起中蘇邊境的事來了,有說要打大仗的,有說打不起來的,十分鄭重的樣子。有人經過他們時,便不屑地說一句,吃飽了撐的。他們也不理他,繼續說下去。這幾個,大都是在家吃涼不管酸、油瓶倒了都不扶的那種,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聽國際新聞看參考消息了。參考消息他們其實也就只看過一兩張,還是一個城裡親戚包燒雞用過的。包不包燒雞他們不管,反正他們知道有參考消息這樣一種不公開的報紙了,知道不知道參考消息,在他們看來就是有沒有知識的一種證明呢。

  李三定走在這幾個的後面,再後面就沒什麼人了。他磨磨蹭蹭的,是在猶豫著回不回自個兒的家,母親和姐姐們的指責在等著他,父親說不定也已回來了,他就像個在逃的罪犯,如果回去,就等於是自投羅網了。他聽著前面幾個為打不打仗的事爭來爭去的,不由地心裡暗暗發笑,當年他的頭頭是什麼人物,真的打起來了,還嚇得發起抖來了呢。這些人們啊。

  街上響起了接連不斷的關門聲,有吱呀吱呀的鐵門,有啪嗒輕響的木門,還有刷刷刷響的籬笆門。誰家的狗隨了關門聲汪汪地叫著,別人家的狗也跟著叫起來了,主人大聲小聲地喝斥著,一整個村子,就如同一隻搖起來的船兒,船動了,水動了,一切就都動起來了。

  李三定拐進胡同,胡同裡的幾個門也先後地關了,他在自個兒家門口呆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返回去,將蔣寡婦家的門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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