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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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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良說,記住了,民兵連長,一村的武器都歸我管,包括你的彈弓,拿來吧。 毛毛不由自主就將彈弓背到了身後,但隨了金大良那只大手愈伸愈近,身後的彈弓終於慢慢送到了那大手上。 看金大良接過彈弓揣進了自個兒兜裡,毛毛哇地一聲就哭了。金大良不耐煩地說,哭什麼哭什麼,走吧走吧,回家去吧! 李三定這時也過來了,說金大良,你拿他彈弓幹什麼,蔣寡婦知道了,又是一場麻煩。 金大良說,我就是想要她知道,她要吱聲,說明沒事;不吱聲,嘿嘿,一準有事。 李三定說,跟誰有事? 金大良說,你慌什麼,又不是說你。 李三定只好不再言聲,隨了金大良往一戶辦喜事的人家走。 李三定以為金大良是要監督鬧洞房的小夥子的,聽說那回鬧死人的小夥子,大多是基幹民兵,金大良為此還被公社書記點名批評過。但李三定看金大良進了洞房,不是監督,反是參與,目光盯了新媳婦不厭其煩地看,那些小夥子他則理也不理,有一次,他還摟了新媳婦親了一口,比那些小夥子還過分了。李三定隨他出了一家又進一家的,心裡也忍了一回又一回的,終於到第四家時,李三定再也不能忍下去了,他對金大良說,你自個兒轉吧,我要回家了。金大良說,什麼話,今兒晚的任務不想完成了?李三定說,這叫什麼任務。金大良說,你懂個屁呀,我一出面,沒看見那些壞小子都老實了嗎?李三定說,那……金大良說,那什麼,不就親了一口嘛,親一口有什麼了不起的。李三定說,你……你親一口不要緊,他們也都跟著親就麻煩了。金大良怔一怔說,你小子倒管起我來了,想回就回吧,回去再甭想當值班民兵了。李三定看一眼金大良,竟真的扭頭要走。金大良一把拽了他說,還他媽的來真的啊,不當值班民兵你幹什麼去? 金大良的大手可真有勁,李三定掙扎了幾下也沒掙扎出來。金大良說,你小子呀,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可我這人不知怎麼搞的,見著好看人兒就管不住自個兒,要你來是幹嘛的,不提醒一聲還要溜,真白白地對你好了。不過你別往歪裡想,我說管不住是指自個兒的嘴,別處可是沒出過問題的。 聽金大良說得實在,李三定不由地有些感動,他想到自個兒跟蔣寡婦的事,竟莫名地生出了些兒同情,心想,也是,親一口算得了什麼呢。但不知為什麼又想到了廣播室那個二寶,那可是一流的好看人兒,他是不是也一樣親過了呢? 鬧洞房 李家營這個村子,一向是講究糊裱房屋的,糊裱的紙專從城裡買來,一層白報紙,一層帶花的裱紙。糊裱匠也是從小學過徒的,一生只跟紙張、漿糊打交道,連鋤把兒都沒摸過的。開始多是李姓的人家,漸漸地,外姓人家也開始糊裱起來了,條件好的不必說,條件差的,就是找來些報紙糊上去,也不肯光了土牆、裸露了房梁過日子了。但也有個別人家,從開始就排斥糊裱房屋的,像米囤固和金七友,壓根兒沒有糊裱的習慣,又不肯向李家看齊,便索性造出輿論,說那是脫了褲子放屁,多費一道手續,說老鼠們打哪兒來的,全是漿糊養的呀。這話還是他們沒當大隊幹部時說的,說了也就說了,並沒什麼人當回事;但當了大隊幹部再說這話,影響可就大不同了,特別是糊不起房屋的人家,找到了靠山一樣,從此再不去想糊裱的事了。漸漸地,糊裱的人家又大多是李姓了。而李姓人家也怪,其它方面可以投靠外姓,比如當幹部,比如搞階級鬥爭,單這糊裱,外姓人家的動搖卻跟他們沒關係一樣。他們就像堅守年飯一樣堅守著糊裱房屋,多少年變也不變。外姓人家開李姓人家的玩笑,說李家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過大年——有老鼠在房頂上敲大鼓啊。李姓人家也笑話外姓人家,說房梁上的蜘蛛網能有炕大了吧,小心蜘蛛精鑽你們的被窩。但有一樣,無論李姓、外姓,凡娶新媳婦的洞房是一定要糊裱的,因為李家營的糊裱名聲在外,不糊裱人家新媳婦就不肯進門呢。因此,看在新媳婦的面上,米囤固和金七友對糊裱的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頂多說一句,要勤儉節約、艱苦樸素啊。這種話既不失自個兒的身份,又表明了自個兒的態度,至於管多大用,他們也就顧不得了。反正他們是大權在握的人,糊裱這種小事,難道還能撼動他們的政權麼? 金大良帶李三定在娶新媳婦的人家出出進進的,不知不覺已去過了六戶人家。這六戶人家,對金大良都是笑臉相迎,笑臉相送,喜酒敬過了,喜煙抽過了,接著就是去洞房看新媳婦。一看新媳婦主家就不便陪著了,在洞房鬧新媳婦的一幫半大小子有些怵他們的連長,也悄沒聲地全溜了,只剩了金大良和李三定兩個,一個坐在炕沿上跟新媳婦調逗,一個則站在門邊,隨時準備出去的樣子。金大良可真是喜歡新媳婦的,無論對哪一個,他都有足夠的耐心。先是只看不說,看得人家害了羞低下了頭才開始動嘴皮子。他的嘴皮子可是厲害得很,三說兩說的,那低下去的頭就抬起來了,那害羞的眼睛就閃起亮來了,有那大膽潑辣的,還一句對一句地跟金大良嘮起嗑來了。金大良無非是利用人家的陌生,吹噓自個兒跟新媳婦的丈夫是如何地要好,自個兒又是如何地義氣,倘若有一天新媳婦挨了欺侮,他就是民兵連長不當了也要替新媳婦出一口氣的。這樣的話哪個女人不愛聽啊,就連她們的丈夫都沒肯這麼說過呢。其中那個被金大良親了一口的新媳婦,要說也不能全怪金大良,那新媳婦的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嘴巴微微地張開,身體都朝金大良這邊傾斜過來了,金大良若不及時地親一口,那新媳婦說不定還會傷心呢。從洞房出來,主家又忽然出現了,手裡拿了一瓶酒或兩盒煙,執意要金大良收下,金大良一再地表示自個兒不抽煙不喝酒也推辭不下。出了院門,金大良隨手就扔給了碰上的熟人,嘴裡說,操,盡給這些玩意兒,給個新媳婦多好。那熟人便笑,李三定也笑。金大良說,新媳婦們個個都不難看,嫁的男人可都不咋樣。還有洞房,有的一層白報紙就打發了,也忒委屈新媳婦了。將來我娶媳婦的時候,裡外要糊三層紙,外面一層要最貴最好看的,非給這幫狗男人看看不可。那熟人就說,你爹會同意嗎?金大良說,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是我娶媳婦又不是他娶媳婦,你說是吧?那熟人點著頭去了,兩人繼續往下一家走,金大良又說,操,還我爹會同意嗎,好像我爹真不懂享受真要艱苦樸素一輩子了,他哪知道,我爹懂的享受,比你們李家一點不少呢,你們李家,不過是點表面的花架子,我爹的享受,說出來一條能把你們李家人嚇死。李三定心裡雖一向沒有姓氏的劃分,聽金大良這樣說也頗好奇,便問,什麼享受?金大良壓低了聲音道,洗腳,我爹他天天睡覺前洗腳呢。李三定便笑起來,說,洗腳有什麼稀罕。金大良說,你懂什麼,那不是普通的洗腳,是藥水呢,再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地洗,你們李家哪個做得到?李三定說,我爸就天天洗腳。金大良說,天天洗年年洗?李三定說,天天洗年年洗。金大良說,用藥水洗嗎?李三定說,藥水倒不是。金大良說,看看,我說你們李家是表面的花架子吧,白水洗腳管個屁用啊。李三定不甘心地說,你們金家就沒有用白水洗腳的啊?金大良說,還真沒有,除了我爹,甭說天天洗腳了,就是洗腳的也沒有,我就不洗腳,我媽也不洗腳。李三定不由地也說,我也不洗腳。金大良看看李三定,忽然說,米小剛就洗,他洗不是根兒上的洗,是跟外人學的,因為他爹從沒洗過腳。李三定說,你怎麼知道?金大良說,我爹說的,有一回開會,米囤固脫了鞋襪撓癢癢,腳後跟的泥結實的,撓都撓不下來了。金大良又問李三定,在城裡念書也不洗腳嗎?李三定說,不洗,我們一個宿舍的男生都不洗,每天睡覺前比誰的腳丫子最臭。金大良說,嘿,那才叫男子漢,要是我在,一準兒得第一。李三定說,說了半天,倒是洗腳好還是洗腳不好啊?金大良說,你這個人,聽話聽音就行了,是好人,洗腳不洗腳都好,不是好人,洗腳不洗腳都不好。明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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