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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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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定驚訝地注意到,二寶的聲音從容、鎮靜,一點沒有當眾講話的拘束,普通話雖說蹩腳,但一個無拘無束就全給遮擋了。這時,就見二寶轉了下身體,她的腦袋忽然映在了幕布上,圓圓的,光光的,不見髮絲,不見耳朵,只到了脖頸處,才伸出了兩把又細又短的小刷子,看上去就像一把大笊籬扣在了幕布上。下面一群小孩子朝了那腦袋嗷——嗷——地喊叫起來,金大良立刻站起來制止著孩子們,安靜了安靜了,起什麼哄,剛才的話都白說了? 待下面安靜了些,金大良坐下來問李三定,怎麼樣,這個女人不簡單吧?李三定點點頭,看了螢幕說,要是她不梳這樣的辮子就更好了。金大良悄悄捏了李三定的大腿一把,說,你小子可真是蔫壞蔫壞的,還注意人家的辮子。李三定爭辯說,我真是覺得她把辮子改改就更好了,她為什麼要梳這樣的辮子呢?這時二寶的話已講完了,她坐下來問,你們說我什麼呢?金大良說,正誇你呢。二寶說,誇我什麼?金大良說,說這個女人不簡單。二寶說,不對吧,我怎麼聽著辮子辮子的。金大良說,辮子可不是我說的,你問三定吧。二寶說,我才不問,聽喇喇咕叫還不種地了?金大良說,三定你聽聽,剛才還你最好呢,這會兒又變喇喇咕了。二寶看了三定說,別聽他挑撥離間,你就真的說了,也不會是壞話,對不對?仿佛是受到了二寶的鼓勵,三定竟老實地把自個兒的看法說出來了。二寶聽了,驚奇地瞪大了眼睛,說,虧你還是從城裡回來的,城裡流行什麼都不知道。三定說,流行什麼?我還真沒注意。二寶說,看你那眼睛老是眨巴眨巴的,就是注意也看不見。金大良便哈哈笑道,三定你可把「七奶奶」(電影《紅珊瑚》裡的反面人物)惹下了。二寶伸手就去打金大良的腦袋,說,你才是七奶奶,你才是七奶奶!金大良任她打著,不還手,也不制止,只嘴裡說,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倆口打架不記仇。二寶聽了這才停了打,卻還沒忘記三定的話題,說,三定呀三定,你真是白白地在城裡呆了呢。三定聽出二寶對他的話是不愛聽的,便不再吱聲,只對二寶又有了新的感覺,這感覺有一二分的不屑,剩下的七八分,便都是新奇了。他想,她的小辮子,她的不吃虧不饒人,還有她對米小剛的喜歡,好像都該是別人身上發生的,卻在她身上發生了,真是奇怪啊。 接下來看電影,金大良開始不停地跟二寶說話,二寶先不理他,金大良總說總說的,她也就忍不住說起來了。李三定坐在旁邊,覺得自個兒一下子變成了陪襯,心裡空落落的,又不想看幕布上的人,便把目光轉在了放映機上。這是台小型放映機,一張桌子就放下了,那膠片也就十幾毫米寬吧,滋拉滋拉地傳送在兩盤齒輪之間。這樣的結果,是膠片上的小人兒變成了一束光,一束光又變成了幕布上活動著的大人。幕布掛在兩根長杆上,長杆上裝了只大喇叭,大喇叭裡有時會響起吱拉吱啦的雜音。雜音還好,要命的是拉警報一樣的尖厲的聲音,逢到這時,大劉就站起來,動一動音箱的什麼地方,聲音就又重新恢復了。更多的時候,大劉是歪在一把椅子上,眯了眼睛,像是打瞌睡的樣子,又像是在顯示他對這電影的熟悉。是啊,天天看天天看,高傳寶熟悉得都快成他自個兒家人了,自個兒家人還有什麼好看的呢。有一刻,金大良忽然轉過頭小聲對李三定說,看見沒有,大劉又在犯病呢。李三定問,什麼病?金大良說,他嘴笨,總讓別人幫他開場白,別人幫了他,他又不舒服。李三定說,一定要有開場白嗎?金大良說,當然,公社要求的,宣傳毛澤東思想嘛。李三定看看大劉,大劉仍是眯了眼睛打瞌睡的樣子,雖看不出什麼。但情緒不高是肯定的。想著剛才還有些羡慕他,整天跟一台放映機為伴,動動手就可以讓一場子的人哭或笑,誰知,卻也有他自個兒的難處呢。 一會兒,大劉忽然站了起來,撂開長腿就往人群裡邁。人們一個個地躲閃著,偶而不知踩了哪個的腳,那人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卻也不敢罵,都知他是放電影的,放電影的來來往往可耽誤不得。李三定猜他是去廁所了,但又替他擔著心,估摸著這盤膠片快完了,到時他回不來怎麼辦?金大良好像猜透了他的擔心,說,他心裡有數得很,讓大夥兒都等他一個人,那感覺多好。二寶說,你這人就是髒心爛肺,不往好裡想人。金大良說,不信你們就一會兒看,一會兒就知道誰是髒心爛肺了。 電影裡的高傳寶正在油燈下學習毛主席的《論持久戰》,學著學著,天亮了,太陽出來了,音樂響起來了,一個女聲開始唱:太陽出來照四方,毛主席思想閃金光……下面場子裡的許多人也跟了唱起來:太陽照得人身暖,毛主席思想的光輝照得咱心裡亮……還沒唱完,幕布上忽然一黑,什麼也沒有了。多數的人倒還安靜,知道是這盤膠片轉完了,該換另一盤了,便不作聲地等著;而那些看見大劉出去的人,就有些不耐煩,說,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大劉是怎麼為人民服務的,該換片兒了倒躲他娘的了!金大良他們三個離得放映機最近,周圍的人便看他們,仿佛他們應該對此有個交待一樣。金大良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二寶說,都是你這張破嘴,你要不說興許還沒事呢。金大良說,你講理不講理啊,他不回來怎麼能怪我呢?二寶說,就怪你就怪你!這時,李三定忽然站起來,到放映機跟前去了。兩人還以為他不過是看個稀罕,便不理他,繼續著他們的爭吵。金大良說二寶不講理,二寶就說跟金大良沒什麼理好講;金大良說二寶在米小剛面前是只貓,在他面前就變成虎了,二寶就說金大良心裡骯髒,滿腦子都是無聊的念頭。正說得激烈,忽聽得人們一聲歡呼,一道光束打在幕布上,高傳寶竟又出現了,歌也唱起來了,電影又接了演起來了!兩人以為是大劉回來了,轉頭去看,哪裡有什麼大劉,放映機前仍只有一個小個子的李三定!哎喲,莫非這片子還真是李三定換成的? 這時,周圍的人看著李三定議論著,他是誰?不會是大劉的幫手吧?什麼幫手,李老師李要強的兒子,忘了?前陣子總看殺豬的那個?怪不得,有其父必有其子。瞎說什麼,他爸教課行,叫他來放個電影,打死他也做不來。金大良和二寶聽著,雖說也驚奇李三定還有這手,但想想這幾年他一直在城裡,課不必上,家不必回,會放個電影倒也不必大驚小怪。他們見李三定把演完的膠片裝進鐵盒子裡,然後坐在了大劉的椅子上,便提醒他還坐回自個兒的位置,金大良說,本事也顯了臉兒也露了,見好就收吧。李三定先是沒動,二寶又說,讓你過來就過來,大劉最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機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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