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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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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秘書行業的專用說法,就是卞紹宗已經初步具備了一個秘書工作者基本的素質:眼勤,手勤,腿勤。但是,他畢竟是教師,不是正式文秘工作者,書生氣的東西,仍然或多或少地在骨子裡存在著。譬如,他向欒書記彙報稿子思路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架起二郎腿。再譬如,欒書記談興正濃的時候,卞紹宗總會不知輕重地插一句兩句。他一插嘴,欒書記就什麼也不說了,卞紹宗反而滔滔不絕。 欒書記就說:"不錯!很有見地,你也忙,我也忙,咱們各忙各的吧。"一方面肯定了卞紹宗的水準,一方面等於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對欒建民的這種態度,卞紹宗顯然不解其味,總覺得很是遺憾,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惆悵,期待著下次擇機發揮。 中秋節的時候,卞紹宗手裡拎著一盒月餅,翻過後樑,步行三十多裡,到欒書記家去了一趟。 "欒書記,我回城可是無望了,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把我調鄉政府?" 卞紹宗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已經有了發黃的意思。這是他為達到徹底逃離三尺講臺所付諸的具體行動。倒退幾年,倒退到大學畢業時期,如果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和理想定位在當一名小小的平庸的鄉政府幹部,簡直不堪想像,如果為了當個幹部,他畢業那年就有可能依賴周筱蘭父親的權力進入省委大院。省委大院和九十裡鋪鄉政府小院的可比性在哪裡呢?現在的卞紹宗根本不去想。如果說欒書記的能量相當於一掛鞭炮,那麼周筱蘭的能量相當於一顆原子彈,這實在是個既灼皮膚又灼心的問題,此時此刻,他只能選擇欒書記這掛鞭炮了。不是選擇,而是近似於祈求。當年,自己曾十分欣賞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的一句詩:"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如今想來真是汗顏之至。 欒建民親自給卞紹宗點燃了一支紅中華,卞紹宗趕緊受寵若驚地站立起來,待欒書記落了座,他才又坐了,煙霧這才從嘴裡徐徐釋放出來,顯然這第一口煙,並沒敢吞進肺裡,而是在嗓子裡拘謹地竄了一遭,又矜持地退出來了。 "小卞,其實,從鄉上的工作需要看,確實需要像你這樣的筆桿子,但是,你也不是不知道,縣裡為了保證農村教師隊伍,對農村教師跳槽卡得非常嚴的,你要求來鄉上,我是求之不得啊,但是我實在是愛莫能助啊。既然你提出來了,我給你指條返城的道路吧。" 卞紹宗本想婉言謝絕,表明他並不想回城,他想從學校調到九十裡鋪鄉政府。他擔心這樣的想法一旦提出來,欒建民會笑話。 但卞紹宗還是提出來了。 欒建民果然樂了,說:"九十裡鋪中學和九十裡鋪鄉政府都在農村,你一個城裡人,在農村調來調去,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這個問題,卞紹宗實在不好正面回答,就說:"如果回城裡,照樣是當老師,我想從事行政工作,我喜歡農村的行政工作。" 欒建民笑了,他沒有正面回答,甚至可以理解為沒有必要回答。欒建民說:"我還給你指條返城的道路吧。要調,只能去城裡當老師。要轉行,談何容易啊。"此話等於重複了剛才的觀點。 卞紹宗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慢慢的涼下去,涼下去。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助。他在自嘲自己,自己明明是一棵小草,為什麼偏偏要渴望成為大樹呢?面對欒建民這個救命草,他沒有繼續堅持自己的所謂觀點,他甚至沒有任何資格談任何條件了。一刹那,卞紹宗改變了初衷,既然進不了鄉政府,那就回城裡的學校吧,除了回城裡的學校,他還能去哪裡呢? 卞紹宗覺得別無選擇了。 卞紹宗使勁吸了一口氣,先是在胸腔裡壓抑著,再慢慢地釋放出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欒建民的話尾巴上,欒書記到底要指一條什麼樣的路呢?於是他把自己的表情儘量調整得謙恭一些,儘量讓語調虔誠一些,"您給我指了道,我一定會認真地把它走好,決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 欒書記給他指出的道兒,其實是縣教育局局長苟長利家位於縣城所在的街道、胡同、社區、單元、樓層以及房號,還有苟長利家的私人電話。欒書記說:"道兒給你指出來了,怎麼跑,全在你了。說真的,你是有身份的人,周元寶的方法你大可不必去模仿,他是他,你是你,學習他的話,弄不好會雞飛蛋打。苟長利這種人,我們鄉領導儘管和他一樣是正科級,但苟長利那狗雜種根本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出面,反而不好,就看你怎麼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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