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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國平所在的機關開始了新一輪的經濟適用房的分配。

  在全城房地產市場迅速飆升房價居高不下、四環路之內的商品房每平米皆超萬元的狀況下,這次機關爭取到的三十套房子不但地點好,價格也相對便宜,每平方米才四千多元,所以,牽動了機關裡每個人的心。大院裡的氣氛也多少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像是部隊接到了緊急命令,開始進入了某種臨戰狀態。

  朱國平現在住的房子還是龔燕工作的出版社五年前分配的,說是一間半,但是那半間才不過六平方米,又沒有廳和陽臺,全部加在一起的使用面積也不過三十五平方米,而且還是人家住過的舊樓房。因此,朱國平倒是沒費太大的勁便被列入了調整住房的首榜名單之內。

  經過一榜二榜三榜,朱國平名下終於有了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三居室新樓房,但還沒容朱國平夫婦臉上的笑模樣完全展開,難題就來了。朱國平的單位規定,凡是此次分了新樓房的,以前住的房子一律要交出來,以解決無房戶的困難。這樣一來,矛盾就來了。他們現在住的房子的產權是出版社的,聽到要把房子交出去,龔燕所在的出版社堅決不同意。出版社說:我們的房子憑什麼要白白便宜給外單位?因此拒絕在對方開出的搬遷證明上蓋章。出版社不蓋章就意味著朱國平的單位無法再把這套房子分配或補差給本單位其他的缺房戶。因此,朱國平的單位也針鋒相對地宣佈,對在限定的時間內交不出現住房者,一律取消此次調整住房的資格。那陣勢頗有點像兩個關係突然惡化國家之間展開的外交報復,你給我一拳,我還你一腳,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一時間硝煙彌漫、劍拔弩張。

  但是,報復來報復去,倒楣的還是朱國平倆口。所以,朱國平和龔燕只得使出渾身解數,在爭戰的雙方之間展開一連串的「外交斡旋」。一邊是努力穩住機關這邊的情緒,防止「戰爭」繼續升級;一邊是加緊跑出版社,找房管科、總務處、甚至是分管總務的副社長,擺困難、訴委屈、好說歹說,最後,出版社才總算松了口,同意將這套房子給出去。但是,那個曾在飯店裡幹過大堂領班的出版社總務處長甩出一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沒有白吃的晚餐!因此,世界上也就沒有白給的房子。所以,出版社的房子絕對沒有白給的道理,要給出版社補償才行。」具體地說就是要交給出版社三萬塊錢。至於這筆錢由誰來掏,出版社就不管了。

  朱國平的單位自然也不會掏這個腰包,兩口子儘管是有苦說不出也只好點頭同意。這樣,三萬元的補償費再加上朱國平此次需付的新房首付款十萬元,一共是十三萬元。

  兩口子的存摺上一共才有十一萬塊錢,另外的兩萬塊錢去哪裡找,兩個人真有點犯愁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龔燕這時偏偏又攤上了一件倒楣事。

  為了完成出版社下達的創收任務,龔燕好不容易才用提高稿酬的辦法從一位暢銷書作者手裡爭來的稿子竟出了問題。加班加點搶印出來的第一批兩萬冊書剛一上市發行,便遭到了市里主管部門的嚴厲批評和查處。原因是書中沾有色情和暴力的段落過多,有些還比較露骨,不利於讀者、特別是不利於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發出去的書被責令全部收回,出版社做了檢查,龔燕被社內通報批評並扣罰了半年獎金。

  龔燕感到十分委屈,因為在編輯原稿時她就提出要刪除那些過於露骨的段落,但是作者死活不同意。爭執不下,便彙報到了主管副總編輯老曹那裡。老曹將書稿匆匆翻了一遍,最後拍了板,說是應該尊重作者意見,不要怕以瑕掩玉,更不要見色喪膽,要充分相信讀者的辨別能力和欣賞水準。結果事一出來,老曹閃了,他否認自己曾經說過那樣的話,別人也找不到任何的文字證據證明老曹說過那樣的話。「責編責編,就是當編輯的要負責任,否則要你做責編幹嘛用!」老曹還當著全體人員教育了龔燕一番。老曹閃了,龔燕閃不了,受到了最重的處罰。這一下不但完成創收任務的計畫成了泡影,就連本想為家裡掙上一筆獎金的美夢也徹底破滅了。龔燕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家裡躺了兩天沒去上班。一個同編輯室的同事勸她說:「人家是官你是兵,遇到事自然會說不清,你要想不受氣,除非你也當官。」

  龔燕記住了這句話。除非當官,否則永遠受氣。

  麻煩事還不止這些,按照市里主管部門的規定,所有收回來的這類有問題的圖書都要送到造紙廠回爐,但是在裝車運往造紙廠之前,必須要將所有書的封面撕下來才成。這樣做的理由據說是為了防止不良影響的擴散。因為以前就曾發生過這樣的一檔子事,有一批好不容易收回來的問題書剛送到造紙廠便又被人整麻袋整麻袋地偷了出去,到市場和地攤上高價兜售。因此就作出了這樣一條以防萬一的硬性規定。

  望著庫房裡那堆積如山的兩萬冊書,龔燕跳樓的心都有。這年頭,誰的事誰著急,出版社的人雖說也不算少,但每人都有自己的事,掙錢的事還忙不過來呢,誰還會犧牲寶貴的時間來幫你撕封面。所以,星期六一大早龔燕便拉著朱國平來到出版社的庫房撕書。

  只買過書、看過書但還從來沒有撕過書的朱國平開始幹時還覺新鮮,但幹了一會兒就覺出了無聊,再幹一會兒更覺出了費勁。眼看一上午過去了,連五百本也沒撕完。這次也邪了,書的裝幀品質出奇得好,不使勁還撕不下來。龔燕的兩個膀子撕得都快抬不起來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書堆上,繼而四肢伸展仰面朝天地躺在上面,動都不想再動一下。

  「要不要把小輝也叫來?」朱國平問,小輝是他們的兒子。

  「開玩笑,怎麼能叫他呢?小輝今年要考大學,現在正是最要勁的時候。」朱國平的提議遭到了龔燕的一票否決。

  「要不到街上雇些民工來幫忙撕怎麼樣?」

  「那要花多少錢!本來買房就沒錢。」

  「那就歇會兒,先去吃了中午飯再說。」

  龔燕從書堆上懶懶地爬坐起來,整了整衣服,正準備站起身和丈夫一起去吃飯的時候,倉庫的門突然開了,走進來的竟是好長時間沒有露面的劉雲朋。

  「怎麼著,倆口子大禮拜六跑這兒練功來了。」劉雲朋搖著他那顆略顯肥大的腦袋,一步三晃地拿朱國平和龔燕開著心。

  龔燕斜瞥了劉雲朋一眼,一臉的愛搭不理。顯然,她還記恨著空調那檔子事。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朱國平問。

  「我去家裡找你,你們兒子小輝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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