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婦產科實習醫生 >
四十六


  老人手裡的旱煙袋一指,"下這個馬郎坡就到了。"

  那麼我們正走在這個坡的頂部,眼前是長長的下行斜坡。右邊的草叢裡,牛兒馬兒正在低頭吃草。這些專門食草的動物,舌頭一卷,"嗞嗞"的斷裂聲中,一綹青草便進了口裡,又美美地咀嚼起來。草絲的斷裂聲是那樣的整齊而有節奏,讓人感受到生命的頑強和美好。見有陌生人走近,吃著草的牛兒馬兒,頭一甩,向遠處緊走幾步,又尋了另一塊地低頭吃起來,搖得脖子上的鈴鐺清脆地響。陶一萍驚叫道:"這裡的牛馬脖子上都掛個風鈴呢!"

  我說:"這是牲畜的主人怕牛馬丟失做的標記,不是為了好聽好玩的。"

  兩位姑娘聽了我的話,都仔細比較這些牲口的鈴鐺,越看越奇怪,"哎,看不出這些鈴鐺有什麼不同,它的主人怎麼分辨?"

  我很內行的樣子說:"聲音!就像有樂感的人,能分辨各種不同的曲子。這些牛呀馬呀的主人,都對自己家的鈴鐺聽慣了,只跟著鈴聲走,就能找到自己家的牛馬。"見兩個姑娘聽得嘴巴半天合不攏,我又繼續說起來,"天黑了,牛馬走到草叢深處吃草了,各家各戶來收牛馬回家的時候,是看不見它們的,怎麼找?有了鈴鐺就好辦了,只要牛馬走動,脖子甩動,鈴鐺就會發出響聲,主人就都能找到自己家的牲口了。"

  在兩個姑娘欽佩的目光中,我步伐有力地帶頭走在前面,剛轉過一片林子,一幕驚人的情景便呈現在眼前:這裡有一群馬在迴旋奔走,一匹漂亮的駿馬正躍到一匹母馬的背上,一邊滴著白色的液體,一邊急不可耐地刺入了母牝中。公馬長長的螺旋杆好像施工的攪拌杆,在混凝土裡猛烈地攪拌起來。我們三人猝不及防,一切盡收眼中。三人中以我的感覺最早,而兩個姑娘開始還以為是馬打架,好奇地盯著它們看,但畢竟是學醫的,很快就明白了,趕快掉過頭去。我偷偷瞥了她們一眼,發現她們臉都紅了。

  我們都不吱聲了,但似乎聽得到對方怦怦的心跳聲。我突然明白了,難怪這裡叫馬郞坡,原來是馬兒們交歡的地方啊!再看看這群馬,有的棕紅,有的銀灰,毛色溜光,吃得腰腹滾圓,異常壯美!這一片地都被踩得寸草不生,露出了赤紅的土壤,與周圍完好的植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牛馬交歡還用一塊專用的地盤,而不是隨地而行的啊,這又是為什麼呢?

  這一群馬奔進灌木叢中去了,又有牛群馬群奔向這裡,急急而來,你追我趕,好像在親昵,又好像在爭鬥。一定是很早以前的村民們發現了這塊地方,馬郞坡的名稱就這麼傳開了。我在心裡琢磨,馬郞,是指牧馬的小郞,還是指公馬--那壯美的馬之新郞呢?在這裡一定是指後者。顧名思義,馬郎坡,一定是馬郎時常玩的一塊樂園,只有馬才能踩得寸草不生,人是踩不出來的,那麼這塊坡的玩家和主人,一定是馬,不是人。再說,先前的演示就已經明白無誤地揭示了答案。

  這些牛啊馬啊也真是太聰明了!我仔細一看,眼前到處都是連綿的坡地,唯有這塊地方,沒有巨石,沒有溝坎,平整得太便於奔跑撒野了,這真是天然的交配場啊!在荊棘叢中、在傾斜的坡地上不便於交合,畜生也知道尋找歡樂的家園,並不約而同,相沿成俗。動物的群居性就是這樣一點一滴逐漸形成的嗎?

  火塘夜話

  這段時間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中進了寨,村裡的婦女主任接待了我們,原來她得到消息後,早就做好了安頓我們的準備。寨子裡男人的穿著與漢人無異,女人都穿著花花綠綠的民族服裝,少女以鮮豔,中年以素色,老年以青黑為主。婦女主任四十開外,穿著素花衫,布綴扣,精明幹練,她要我們叫她阿朵。

  阿朵說給我們安排住在一戶寬敞乾淨的人家,一邊說一邊帶領我們走在寨中的小道上。這時太陽落山了,時值夏末,在城裡時還穿著單薄的襯衣,可來到這海拔高的寨子,一失去了太陽的光輝,空氣立刻就變得清冷起來。我們感覺到陣陣寒意,裸露的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一日之間,我們就從喧囂的城市來到這古樸的山寨,似乎時光一下子就倒流了一百年。傍晚炊煙中的寨子寧靜迷人,不過一天的勞頓使我們此刻只想找一個歇息的地方,美麗的寨景還是留待以後的日子去仔細品味吧。七拐八彎,我們走上了一戶人家的石臺階,主人熱情地迎出來攀話,很快把我們引向火塘。

  阿朵和他們說話用土語,嘰裡呱啦地我們三個學生聽不懂。好在主人一家都會漢話,和我們說話時也用漢話。原來這一戶人家早就得了信,知道城裡的醫生要來,準備好了晚飯,正等著我們一起吃呢。

  這時阿朵跟我們告辭說要走了,阿婆拉住她說著什麼,看樣子是款留她吃飯吧。阿朵露一口潔白的牙齒,柔柔地笑,好像是說吃過了,輕輕地掙脫了阿婆的手,慢慢走了。從小在鄉下長大的我,對這一幕異常熟悉,淳樸的民風是天下所有鄉村的共同特徵。我看到我的兩個同伴,這兩個姑娘瞪著黑黑的眼珠,一臉茫然,城裡長大的孩子是不知道個中滋味的。

  火塘上吊起了鐵鍋,鍋裡燉著切成大塊的臘肉,饞人的香氣一陣陣飄蕩開來。這時我感覺到餓了,再望一眼身邊的兩個同伴,她們的眼神也被鍋裡的翻滾吸引住了。一竄一跳的火光映照在她們書生氣的臉上,竟也有了許多健康的紅色,還沒有吃這鄉村的飲食,只是在這火塘邊一坐,她們馬上就變得紅潤起來,村姑起來。

  我們端碗吃了起來,青菜、紅薯粉絲都下在鍋裡燙熟了吃,蔬菜吸進了肉的肥油,使菜軟而潤滑,使肉爛而不膩。開始我們還吃得斯文,很快就進入了狀態,直到吃得紅光滿面,直打香嗝兒。

  小嫣奇怪地問:"阿婆,熱天還有臘肉啊?"

  我心裡覺得好笑,她到現在才回過味來,知道吃的是臘肉了。

  阿婆說:"我們的臘肉年頭吃到年尾。"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