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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還是那樣,我們在一起,連說話都覺得是一種浪費。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什麼都來不及說。巴特爾瘦了,兩腮陷進去,顴骨高高地突出來,像是變了一個人。我說:你好象變了一個人。他說:是嗎?哪裡不一樣?我說:好象是瘦了……不過也不全是。其實他是眼神變了。從前他沒有過這種心事重重的、煩躁而痛苦的眼神。他老是望著一個地方出神,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望著那個地方,我望著他。我以為他會歎口氣,他卻像尊雕像一樣,一聲都不吭,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我問他:你在想什麼?他收回眼神來笑笑說:沒想什麼。

  他的眼睛……我經常會想起他的眼睛,細細長長,一道深深的雙眼皮隱藏著,只有眨眼或垂下眼皮的時候才能看到,晶晶地閃著亮光。我曾笑他的眼睛長得像孫悟空,他不懂,說孫悟空不是一隻猴子嗎?我怎麼會像他?我說,孫悟空是火眼金睛呀,你的眼睛就是火眼金睛。他的眼睛裡老是有一種溫和而熱烈的光芒,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陽……可是現在這雙眼睛,黯淡了,茫然了,眉頭緊緊地鎖著……我多希望他能深深地歎口氣,像草原上吹來一陣狂風,吹散他眼睛裡的陰霾……可是他一聲不吭,像尊雕像一樣,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

  他輕輕地唱起了一首歌。他壓低了聲音,聲音不那麼嘹亮,而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沙啞。是啊,他不能放開聲音。他一唱歌我就感覺到,房間是那麼小,天花板是那麼矮,周圍的人是那麼多,連他的聲音都容不下。他的聲音只應該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像風一樣自由地、無拘無束地飄蕩。

  沙啞的、小心翼翼的聲音,倒忽然有了另外一種不可言說的魅力。每一處迴旋都顯得那樣苦澀,每一個顫音都帶著被壓抑的痛苦的喘息。這是一首悠長宛轉的長調歌曲,他的聲音像被風掠過的青草一樣,優美地伏動。他唱著:美麗的姑娘啊,你的容貌啊……

  他只唱了這兩句,深深地烙在我腦海裡的這兩句。多年以後我終於找到了這首歌,我激動得手忙腳亂地把這首歌放進了音響,很失望……仍然是一首好聽的歌,可是我的心,再不能為它多跳哪怕是半下。

  他只唱了這兩句,我們就絕望地擁抱在了一起。忽然感覺是那樣渺小孤單,我們只是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要面對一個不願意成全我們的世界,可憐的是,這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還不能並肩作戰,還要分開。從他的眼睛、他的歌聲裡,我感覺到了絕望的、不可挽回的悲涼,他的心那樣聰明……他那樣溫柔,又那樣果斷。

  我的心容納不了那麼多的情感,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怎樣渲泄,怎樣讓他明白……我流著眼淚,把他的脖子都咬出了血……他仍然不吭聲,只是用力地箍住我,我聽見自己的骨頭都發出絲絲脆響……粉碎吧,我們互相能給予的,只有這些……

  56

  我們無言以對,一直默默地、緊緊地相擁……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永遠地擁有彼此……天色暗了,月亮升起來了,我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骨頭……

  我感謝巴特爾的沉默,懷念他的沉默。

  快到宿舍熄燈的時間了,我已經心力交瘁。那種不可說、不可說的痛苦,讓我疲憊不堪,我只想趕緊回宿舍,躺到我的小床上睡一覺。我已經習慣了跟巴特爾的分離,似乎離開他後,想念得倒更多更具體一些。

  巴特爾忽然說:那麼累,別回去了……

  他仍然沒有住在我們學校,走回去還有一段路,而我,站起來人直打晃,我們都已經兩頓沒有吃飯了。又哭、又傷神,人非常虛弱。但我還是說:不,我回去……

  想起爸爸媽媽異樣的眼神,我怕他們打電話到宿舍裡查崗。

  巴特爾不再說什麼,出來送我,我一路上緊抱著他的胳膊,被他拖著走,人迷迷糊糊,完全沒有了自己,完全把自己交給了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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