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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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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是我第一次走進福州的迪吧。以前,我喜歡的是靜靜地呆在酒吧的一角,靜靜地呷著有點苦味的咖啡,或者有點辛辣的酒,慢慢地清點著自己的心事,期待著會有一場豔遇出現。而那晚,我才知道了,福州還有這樣別具一格的夜生活。 今天回想起來,那晚長達幾個小時的節目我大多都忘記了,只記得舞臺上一個男子的表演和一個女子的豔舞。 豐滿的舞女走到我的面前,突然看到了坐在我身邊的阿青,她笑了笑,露出兩個雪白的尖尖的虎牙。然後,繼續向前走去,最後坐在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大腿上。中年男子驚惶失措,舉起雙手,連忙扭過頭去。舞女嘻嘻笑著,一手拉開男子的褲子拉鍊,一手掏男子的腰包,男子大喊「不不」,人群中一片嬉笑聲…… 舞女又走上台去,向全場觀眾送過飛吻後,一搖一擺地走向後臺。我聽見主持人—一個戴著眼鏡的胖子介紹說,她的名字叫阿蓮。 在南方,阿蓮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我不知道,在這座城市裡,有多少女子叫這樣的名字。 2005年的這個夏天,我和阿青相依為命。福州雖大,我們卻如同生活在空曠浩瀚的沙漠中,經歷家庭變故和感情打擊的我們更加珍惜共同擁有的時光。就像在漫漫寒夜中一樣,我們倚靠著互相取暖,互相安慰對方,等待著溫暖和幸福的曙光染白東方的天際。 一個月後,當我去閩北一個小縣城採訪時,因為暗訪脫衣舞,我遭到了黑社會的追殺,終於死裡逃生。 那次採訪時,在街邊靠牆搭建的一頂帳篷下,我正在用一大碗拌粉幹津津有味地填充著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突然聽到了從飯攤前路過的兩個當地農民的對話,一個年輕的給年長的介紹說,一家賓館的頂層現在正在上演脫衣舞,好看得不得了。職業的敏感迫使我放下飯碗,悄悄地尾隨他們,我知道,這又是一個好線索。 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一座五層樓高的賓館,門口叉腿站立著兩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頭髮染成了黃色,穿著褲腳很寬的牛仔褲,顯得流裡流氣。幾個一看模樣就是當地農民的男子急急忙忙地跑進賓館,一步兩級臺階地向上攀越,嘴裡遺憾地念叨著開演了開演了。我跟在他們的後面,一直爬上樓頂。在四面由木板遮擋的簡易房屋門口,只要交10元錢就可以進去。一名三十多歲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女人在收錢。 走進木板房,眼前的情景讓我目瞪口呆。房間里拉亮了電燈,窗戶全部用厚厚的被子遮擋得嚴嚴實實。由木板搭就的簡易舞臺上,五名女子全身赤裸,在音樂聲中,一會兒金雞獨立,一會兒雙腿劈叉。她們的動作居然配合默契整齊劃一,顯然訓練有素。台下靜悄悄的,每個人都睜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忘記了說話,頭隨著她們在舞臺上的移動忽而向左,忽而向右。 脫衣表演持續了幾十分鐘。 我穿過走廊,走進廁所,從牆壁上方的小視窗看到觀眾都下了樓梯,賣票的中年婦女和那幾個充當看守的男子也不見了。我悄悄地溜出來,又走進了那間小木房裡。用布簾隔開的後臺,雜亂不堪,換好了衣服的女孩子或躺或坐,一個個表情木然。某個舞臺上裹著輕紗的女子已經換上了牛仔褲,坐在最外邊的木箱上,她雙腿修長,異常漂亮,卻眼含憂傷。我悄悄地說,我是記者,我能幫你嗎?她疑惑地望著我,突然流下了眼淚。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她急急擦乾淚水,又恢復了剛才的呆滯表情。我看見她的脖子後有一塊青色的傷痕。 我站起身,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踱著腳步。一個臉上有著傷疤的男子走進來,他蠻橫地抓著我的衣服問,跑這裡幹什麼?我故作輕鬆地說,想認識你們的小姐,她們出臺嗎?那男子推了我一把說,出去出去。唾沫星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走下樓梯,看到每一層都有幾個面目可憎的男子在把守。他們看著我,目露凶光。 走在小縣城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我心中一片愴然。各種叫賣聲將這個正午炒成了一鍋黏粥,手扶拖拉機冒著滾滾黑煙開來,人力三輪車搖搖晃晃遠去,人們都在忙碌著,可是他們知道嗎?就在他們身邊的那幢樓裡,有幾個女孩子正在受著黑惡勢力的控制…… 然後,我找到在那個縣的線人,他本來給我提供的是一家企業改制而被賤賣的事情。我說,救人要緊,我要救那些女孩子。他很不樂意,我說,我是記者,如果我遇到這樣的事情而袖手旁觀,我會違背自己的做人準則和職業道德,我會一輩子感到良心譴責。 我決定去報警。 我覺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很危險很悲壯的事情,也許我會在這裡被打被殺,黑社會做事從來不講江湖規則,他們殺個人就像殺只雞一樣隨便而輕率。我突然很想念阿青。 我撥通了阿青的電話,她很贊同我的想法,一再叮囑我,千萬小心千萬小心,和她隨時聯繫。我心中一陣溫馨。對於一個弱小的女孩子來說,她不能幫我什麼,但是只要有她的牽掛,我就很幸福很滿足了。 下午,我找到了員警。 員警聽了報警說要組織警力,要我等著,說,等會兒和你一起去。你帶路。足足等候了十幾分鐘,員警才說,好了,一起去吧。然後下樓,門口有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車頂上的警燈蒙著一層塵土,車上還有兩個冷若冰霜的員警。 麵包車啟動了,他們問我,是哪裡?向哪邊開?我說了那家賓館的名字,他們說,沒有聽說過。我奇怪了,小小的縣城,屈指可數的幾家賓館,作為員警的他們居然沒有聽說過。 我只好用左右的方向來指揮著這輛像個哮喘病人一樣搖搖晃晃聲音很響的麵包車。剛才在院子裡,我發現了好幾輛本田和桑塔納警車,而他們就要偏偏使用這輛舉步維艱勉為其難的麵包車。 縣城不大,十幾分鐘就走到頭了。麵包車在那家賓館的門口停下來,我帶著員警爬上樓頂,然而,那木屋裡已經人去房空。地面上只殘留著慌張搬遷時的破涼席、臭襪子、擦拭過的衛生紙。 那個員警很生氣,他盯著我問,人哪?人哪?你舉報的人哪? 我還能說什麼。那些女孩也許現在就被藏匿在賓館哪個房間裡,也許正被那些打手看管著,但是我還能說什麼。他們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突然感到極大的恐懼。我想趕快離開這裡,離開縣城,離開他們管轄的這塊「一畝三分地」,越快越好。 我說,我要走了,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還請你們把我送到我住宿的賓館。我說,現在他們肯定已經盯上我了,你們必須保護我的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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