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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的媚娘,你在哪裡?在這個季節,你生活在哪裡?

  儘管我不會愛上京榕,但是我仍舊難以對她釋然於懷,那麼一個可憐又可愛的女孩子,那麼一個清純又善良的女孩子,為什麼就這樣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任人欺淩任人蹂躪。暴殄天物。我無法想像那些夜晚她是怎麼度過的,她內心的苦悶能夠向誰訴說,她又怎麼能有膽量向別人訴說,她只能把屈辱和悲傷埋藏在自己的心中,默默地忍受,默默地哭泣,然後又默默地擦乾眼淚,重新面對第二天依舊苦難的生活。

  我一直無法忘記在我離開福州去武漢的那年除夕夜,單身的我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流浪,羡慕著對對比肩攜手購物回家的夫妻和情侶,在一條小巷裡我見到了一家還在開著門亮著粉紅色燈光的按摩店,一個女孩子落寞地坐在裡面,百無聊賴地修剪著指甲,我走了進去,和她攀談。她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她沒有家,她是被拐賣的,在闔家團聚的這個日子裡,春節文藝晚會將這個時刻煽情得美麗多姿,而她卻無家可歸。

  那年春節,我和那個不知名的小姐一起度過,我們用兩顆孤獨寒冷的心互相溫暖著。我們一起手牽手沿著長江大橋行走,一起在洶湧的漢正街擁擠,然後在武漢最市井的戶部巷的一家火鍋店前吃得滿臉流汗。我們在一起,武漢的冬季不再寒冷。春節過後,我們就分手了。此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裡。萍水相逢,卻讓我們彼此難忘,卻讓我們彼此留下溫馨的記憶。

  一個人的一生中,會與多少人邂逅相逢,會與多少人擦肩而過,然而能夠留下記憶的卻很少很少。也許大街上一個眼神讓我們怦然心動,直到今天還難以忘懷;也許馬路上一個背影讓我們浮想聯翩,直到此刻還滿懷憧憬;也許一聲問候,也許一個微笑,如同電光石火一般突然照亮了我們沉沉黑暗的心扉,喚醒了我們沉睡已久的感覺。然而,那個人卻走了,從我們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了,我們無法尋找,我們一無所知。他現在在哪裡?他結婚了嗎?誰在陪伴著他?誰要與他白頭偕老?他此刻在幹什麼?……每當想起這些就讓人倍覺心酸。儘管他不知道我是誰,可我還在一直想著他。

  人生充滿了太多的未知和神秘,人生也充滿了太多的失意和惆悵。

  回到福州後,日子又開始忙忙碌碌。

  每天急急忙忙地趕往第一現場,每天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和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光棍少女殘疾侏儒歹徒面對面,每天像陀螺一樣團團亂轉,只為了第二天能有稿件見報,月底能夠如數領到工資。每天都在製造新聞,第二天新聞又被扔進垃圾堆,新聞被更新的新聞所替代,沒有任何榮譽感,沒有任何成就感,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能到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報社解聘,不知道下一站會漂泊到哪裡,不知道幾年後會如何生存。

  然而,我們只會賣文賣字,不做記者,我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有一天,突然接到了芳婷的電話,說她談成了一筆生意,她把一批醫藥賣給了福州的醫院,可以賺一筆錢,她很高興,她要請我吃飯。

  我答應了。

  好長時間沒有和她聯繫,她一直是阿蓮最好的朋友,也許從她那裡能夠得到阿蓮的消息。娜娜死後,阿蓮因為假結婚想去臺灣而被員警抓獲,被流放到了勞改農場。我想約她一起去看看。

  芳婷也許很發了一筆。她在一家豪華酒店裡訂了一個包廂,包廂裡有兩張飯桌,滿滿當當地坐了二十多個人,有男有女。

  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準備開席了,就只差我。芳婷向他們介紹我,說我是福州最有名的大記者,我連忙抱拳向大家一一致禮,說著過獎過獎之類的客套話,眼光掃過一個個人的頭頂,突然就看到了一個很青春的少女,皮膚白皙幾乎透亮,腦門前齊齊的劉海,劉海下是明亮的大眼睛,黑如點漆,她看著我笑著,做了一個鬼臉,兩個酒窩就像水面上的漣漪輕輕蕩開。她是阿青,媚娘的小姑子。在媚娘的家中,我見過她好幾次,此後,媚娘和我分手了,她們家也被迫變賣,我和她們都失去了聯繫,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裡又見到了她。

  我一直覺得她很親切,我像愛著媚娘一樣地愛著她,對媚娘是戀人之間的愛,對她是兄妹之間的愛,但愛都同樣地深切。

  那時候的阿青多麼青春多麼陽光,她總是一身陽光的打扮,T恤和牛仔褲,但那種青春逼人的氣息是任何服飾也難以遮擋的,那種陽光的氣息。

  在寫這部小說的此刻,我還在懷念著那時候的阿青,那時候她在上大學。以後,我再很少遇到像她那樣青春逼人的美麗少女。漂亮的女子很多很多,每天大街上會有無數的漂亮女子向我迎面走來,又和我擦肩而過,但是我心中再也沒有了遇到媚娘和阿青時的那種電閃雷鳴的感覺。

  那晚在福州的酒店裡,我們邊吃邊聊,一直到很晚很晚。我的鄰座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很清秀文氣的女士,她介紹說,她的名字叫王靖,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部門經理。她穿著套裙,長長的頭髮紮成一束,顯得極為幹練,一望就知是白領麗人。她很少說話,總是靜靜地聽著別人談話,眼鏡片後的眼睛睿智而明亮。

  芳婷坐在我的對面,她顯得極為活躍,一雙眼睛滿含笑意顧盼生輝,她端起酒杯,和兩張桌子上的每一個人碰杯,紅色的超短裙隨著她高跟鞋的走動而搖曳,像一片飄蕩的雲朵,露出雪亮的大腿,結實而勻稱。她的鄰座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金魚一樣的眼睛高高鼓起,眼睛下是兩個大大的黑色的眼袋,他黃色的眼珠轉來轉去,緊緊地盯著芳婷裸露的肩膀和大腿。芳婷介紹說,他是福州一家醫院的後勤院長,是他為她的生意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那晚我們喝了好多酒,是那種本地生產的啤酒。福州人好像從來不喝白酒,只喝啤酒,就連女子也特別能喝啤酒,也許這與當地一年四季炎熱的氣候有關。

  鄰桌有人提議唱歌,然後大家一起公推阿青唱。阿青就站了起來,很青春的一張臉讓啤酒浸泡得姹紫嫣紅,她唱的是《約定》,那年最流行的歌曲。她美妙的聲音讓我的心顫顫悠悠地滋生出一股柔情,我拿起筷子和著她的聲音敲打著桌面,突然,筷子掉在了地板上。

  我彎腰撿拾,意外地發現芳婷裸露的性感的大腿上多了一隻手,是那名醫院後勤院長的手。我突然感到很驚惶,像做賊一樣急忙直起腰,裝著什麼也沒有發現的樣子望著對面窗外的夜色,閃閃的霓虹燈將窗外的夜色點綴得異常美麗。我偷眼望見那名後勤院長一副道貌岸然的嚴謹,正襟危坐地聽著阿青在唱歌,好像很入神。

  吃完飯後,我們一起下樓。王靖有一輛紅色的雪鐵龍,很美麗的一輛車子,線條很流暢。她要送芳婷回家。那位後勤院長趕前一步說,芳婷和他回家是同路,他會送芳婷的。然後,他開來了一輛黑色奧迪,芳婷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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