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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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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經過審訊才知道,這是桂林的一個犯罪團夥,他們三年來,已經把十幾名女子從福州販賣到桂林偏僻的山村,他們專門找那些生活淒苦又有些姿色的女子,以招聘為藉口,引誘女子上當,每個女子被以5000元的價格賣給那些山村中的老光棍為妻。 後來,京榕說,那天她正在擺攤。突然來了一名很體面的男子,說他在廈門開公司,需要在福州招聘一批女工,工資達到每月2000元。她本來不想去,可是禁不住另外兩名同伴的攛掇,也禁不住2000元高薪的誘惑,她們三個人就跟著那名很體面的男子一起來到了他所住宿的賓館。進門後,才發覺上當了,那個房間裡還有五名男子,她們一起被控制了。 京榕一直在想著如何逃脫,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她們不能邁出賓館房間半步。後來,他們其中的一個買好了去桂林的車票,她便想到了給我打電話。她哄騙他們說,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很有錢,本來說好下個月去桂林旅遊結婚的,我會出10000元給他們,只要放她走。他們便同意了,借給她手機。就這樣,京榕巧妙地通知了我。 京榕說,她的老公又在以色列失業了,在國外打工異常艱難。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帶著京榕喝咖啡的情景,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是京榕從閩侯回來後的不久,我們走進了位於福州最時尚的津泰路的一家咖啡廳。我是這裡的常客,每當孤獨鬱悶時,我就會走進這裡,將繁重的工作甩在門外,坐在臨街的視窗,聽著舒緩而有點憂傷的古箏聲,清點著自己的心事。古箏聲像一根根絲線,將我沉積的苦悶和憂傷絲絲縷縷地扯出,讓我一顆心變得清明而朗潤。 彈奏古箏的是一個很清秀很優雅的姑娘,皮膚異常白皙,又很消瘦,使得坐在角落中的她像一座蠟像。她修長的像削蔥根一樣的纖纖手指在古箏上跳躍,指尖流淌出淙淙溪水聲、呼呼狂風聲、啾啾鳥鳴聲,和各種美妙的我無法想像的聲音。她手臂優雅地揮舞著,像天鵝在飛翔。在這座鋼筋水泥構築的現代都市里,她帶給了我們久違的溫情和浪漫,讓我們回到了人類與生俱來的和諧自然中,回到已被我們漸漸背離,只生存在我們記憶裡的青山綠水中。 每次離開時,我都會從錢夾中取出一張鈔票,放在古箏旁。她微笑地看著我,躬著身子,看著我打開咖啡廳的木質大門。 然而,我從來沒有聽到她說過一句話,她的目光像綿羊一樣溫柔,她的容貌像天使一樣美麗,她的微笑像花朵一樣含羞,她晶瑩剔透冰清玉潔,然而,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後來,咖啡廳的領班告訴我,她是一個啞巴。四歲那一年,她發高燒,燒壞了聲帶,從此,她永遠失聲,永遠都無法與人用語言交流。 命運真的太不公平了,它給了這個姑娘美麗的容顏,為什麼卻要奪走她說話的權利。 我和京榕坐在我經常就座的臨街視窗的那個位置,透過玻璃窗,能夠看到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行色匆匆,而又各懷心思。街道兩邊的榕樹擎著一叢叢細碎的葉片,垂著長長的氣根,像一個個頭髮稀疏長須飄拂的飽經滄桑的老人。一輛公車開來了,一個行人走遠了,一輛自行車駛近了……窗外的一切就像一幅幅市井風俗畫,而窗內的我們就像冷靜的旁觀者。我們游離在這座城市的世俗生活之外,清閒而優裕。 那時候,我常常想,咖啡廳實在是一個好地方。如果可以,今生我會與咖啡廳永遠相伴。如果我老了,再也跑不動新聞了,我就開一家咖啡廳,聞著淡淡的咖啡清香,結交來自四方的好友,寫著自己喜歡的文字,最好旁邊再有一個紅顏知己。哎呀,此生何求! 服務生送來了兩杯咖啡,寶石藍的杯子放在檀香色的託盤裡,杯口氤氳著淡淡的白色煙霧,那種顏色搭配出一種夢幻仙境,讓人遐想翩翩。 京榕身體深陷在柔軟的皮質沙發裡,雙手合攏,緊緊地夾在兩腿間。她膽怯地望著咖啡廳牆壁上的油畫,壁櫥上的各種形狀的酒瓶,和走廊間走過的每一個人。她悄悄地告訴我說,她曾無數次從咖啡廳的門口走過,看著落地玻璃上描摹的動漫圖案,想像著坐在裡面的會是些什麼人。她沒有想到,她今天也能坐在這裡。 她端起杯子,輕輕地呷了一口,烏溜溜的眼睛充溢著笑意。她嘖嘖地稱讚說,咖啡原來這麼香,怪不得那麼多人喜歡喝。 我想起了經常在大街上見到的那些服飾怪異的紅男綠女,他們悠閒自如無憂無慮,他們出入咖啡館、歌舞廳就像出入自己家門一樣輕鬆而隨意,而京榕和他們同齡,她卻擁有著這麼多的憂傷和拂散不去的貧窮。 此後,又是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京榕,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個小姑娘像候鳥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消失每隔一段時間又出現的生活。我想,她肯定還生活在這座城市裡,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像螞蟻一樣辛勤地勞作,節衣縮食,過著最簡單的生活。 然而,我沒有想到,就在我偶爾會想起她的時候,她已經被拘留在了看守所。 冬天來了。 在這座南方的城市裡,冬天總是突如其來,似乎一夜之間,寒冷的冬天就來臨了,大街上的人們裹著厚厚的衣服行色匆匆,地面上也有了一層又一層的細碎落葉。太陽從東方天際升起來,黃澄澄的,像一塊奶油蛋糕,發著柔軟的光芒。迎面而來的風有了一絲細微的寒意。但是,福州的冬天依然溫馨而詩意。雪花只飄拂在遙遠的北國,狂風也只呼嘯在我們視野之外的天之涯。 那天早晨,我接到了阿青的電話,阿青說,京榕在看守所。 我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我問,什麼看守所? 阿青說,看守所就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我說,怎麼會呀?怎麼會呀?京榕怎麼會在那種地方? 阿青說,我們見面再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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