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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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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國子秦撿了二十塊錢,不但高興,還覺得是個好兆頭。昨天,「滿人夜社」來人通知,說是要舉行吹城儀式,讓滿人都去參加。國子秦想,這可是個露臉的機會,不能穿得太寒酸。他相中了一個褂子,要二十塊錢,他猶豫了半天,沒捨得買,二十塊錢可是一斤大煙土啊。可現在卻碰上一個大傻子,白送給他二十塊錢。他從市場出來,轉身就去買了褂子,穿在身上頓覺神氣不少。 這天早上,國子秦天沒亮就爬起來,對著鏡子好一陣打扮,鬍子剪了,看上去很威嚴,頭上抹了油,梳得一絲不苟,他尤其對那件新褂子特別滿意,好像有幾年沒這麼光鮮了。 國子秦所住的宗室營是一個特殊的所在,在瀋陽城和努爾哈赤的陵墓間,方方正正的土牆圍起一個獨立王國。圍子裡有七八十套房子,每套房子是一個四合院,院子規模、形狀都一樣,門臉和房間也無二致。這裡住的都是在京城裡犯罪的皇親國戚,也就是那些被稱為「黃帶子」的人。按大清律,皇族犯罪是不能被殺頭的。可犯了罪畢竟還是要有個說法的,於是,該拘的拘,該過堂的過堂,隨便再判個什麼罪名。然後,類似今天的保外就醫似的,人從刑部大堂爬起來,抖落身上的枷鎖腳鐐,沖著滿天的豔陽和滿天的皇恩浩蕩,打一個響亮的噴嚏,挺起胸,從從容容地走回家,換一身鮮亮的衣衫,再從從容容地走到被打或被殺的人家門口,坐在對面的小食攤上,敞開衣襟,悠動起二郎腿,清清亮亮地喊一聲:「來碗涼粉,綠豆的!」 類似的場面在大清朝的北京城裡屢見不鮮。就是在滿人最感自豪的康乾盛世,也時常可見這樣的「黃帶子」,手裡托著鳥籠子,肩頭趴著一隻黃眼或藍眼的老鷹,一步三晃地專往人多地方擠,一邊擠還一邊喊:「都躲著點啊,好幾天沒殺人了,別濺一身血!」 對這樣的流氓無賴似的「黃帶子」,京城人恨之入骨,可又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那頭頂上的「皇字」誰能惹得起啊!大概是皇家也覺得這國體上的爛瘡實在太難看了,於是,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些「黃帶子」連家帶口地統統被趕出了北京城,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安下營來。名義上是佑護祖陵,看守龍脈,實際上就是被流放了。 他們住的地方,「黃帶子」們自稱是「宗室營」,可當地的老百姓卻管這個地方叫「罪城」。 離祖宗近了,離皇帝遠了,活著的皇帝管不著了,死了的祖宗就更沒辦法管了。他們每年照領皇家的俸銀、糧餉,卻沒任何事可做,墳墓裡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雖然近在眼前,但死人是既不需要他們陪侍,也不需要他們照料的。盛京將軍府倒是負有管理這些人的責任,但哪一任將軍也不敢去撩騷這些皇家混混,他們府上的看門人也許都比這將軍的品級要高呢! 於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這些「黃帶子」在山高皇帝遠的盛京越發地無法無天。他們抽大煙,逛窯子,巧取豪奪,草菅人命,霸人田產,搶人妻女,把個盛京城攪得是昏天黑地、烏煙瘴氣。對闖關東來的關裡人,他們擺足了高貴血統的架勢,在他們的眼裡,這些下等的南蠻子北侉子,天生就是奴才,天生就是吃屎的狗,他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想殺就殺。誰要是不幸成為他們家裡的下人,抬轎的得戴上馬籠套,做馬童的要在辮子上續接一根狗尾巴。有一個中過舉的德州人,攜妻領子來到盛京,滿以為自己滿腹經綸,總可以在盛京衙門裡找份體面的事兒做。沒想到,在大街上走著,就被一個「黃帶子」撞上,就因為他的腰身挺得直了點,脖子揚得高了點,不由分說,一頓鞭子就把他抽進了宗室營,在辮子上拴了一根超長的狗尾巴,被人踩在腳下,上馬下馬,推過來踢過去。舉人羞憤至極,自感斯文掃地,辱沒祖宗,一頭撞死在大門口的石獅子上。據說,那人死的那天,連老天都動了怒,夜裡降下一場天火,把那「黃帶子」一家二十來口人全都燒死了。 如果說,現在關裡漢人對關外滿人的仇視、抵觸,都是由這些「黃帶子」造成的,未免有失偏頗,但起碼可以說,在關裡人闖關東的進程中,這些「黃帶子」沒起好作用,不少關裡人看見他們就怒目噴火,恨不得生啖其肉。 花小尤就是在這宗室營中長大的,她的爺爺就是被從京城裡趕出來的皇族混混,她的父親、叔叔、哥哥都曾是盛京城裡橫行霸道的「黃帶子」。 清朝末年,「黃帶子」被削去俸祿,不得不開始自食其力。其實,他們所謂的自食其力,就是靠變賣祖宗留下的田產珠寶過活,那時節,盛京的當鋪和小津橋的市場裡常見這些「黃帶子」的身影。到滿清政府垮臺,家裡的存貨已經倒騰得差不多了,宗室營裡也開始有人靠舉債度日,也常常有的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而且,他們把守的龍脈被人挖了礦洞、淘了黑金,他們佑護的祖陵也成了強姦犯經常光顧的場所。但就是這樣,「黃帶子」也少不了隔三差五地穿著僅留下的一件光鮮衣服到盛京城裡去晃晃,但去的更多的地方是茶館,一壺茶、一碟瓜子,一坐就是一天。天擦黑兒時,從茶館裡出來,餓得腳跟發軟,卻一個接著一個地打著飽嗝兒,一張臉也不知是怎麼弄的,紅撲撲的,油光光的。 這種情形,國子秦也有,只不過相對少一些。他有一個朋友,叫關屏山,家裡是城中數得上的富戶,他缺錢就找關屏山借,關屏山從未卷過他的面子,錢拿走,連個借條都不用打。 仗著身後有個關屏山,國子秦的身板沒軟下多少,在宗室營中說話還有點分量。去年,老營頭死了,大家就推選他做了營頭,沒有俸祿,只是張羅張羅為大夥做些事情。 國子秦收拾停當之後,便來到營中的大街上,在老槐樹上掛著的一截鐵軌上敲了幾下。過去,老營頭活著時有事敲鐘,是一口大銅鐘,敲起來聲音好洪亮。可大鐘前些日子丟了,不知讓誰偷走賣了,國子秦好生感歎,如今宗室營裡連這種下作的事都發生了,「黃帶子」的光景可見一斑了。無奈,只好找了截鐵軌代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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