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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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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姑說:「摸魚,撈蝦,幫人擺船,背人過河,都幹,冬天砸冰窟窿,鑽進去抓魚,一出來一身冰,人家都叫他『浪裡白條』,也不知這名稱是從哪來的,黑得像驢似的,黑條還差不多。」 慕雨瀟說:「就不能幹點別的活,正兒八經的。」 黑姑說:「哪像你說的這麼容易?這幾千號人,幹嗎的都有,東邊老李家給人家看墳,老李家那邊的陳大炮仗,五更半夜起來淘茅坑,靠賣屎過活,沒一個做正經活的。」 灶臺上的鍋冒出香氣,花小尤揭開鍋蓋一看,是煮黃豆,香噴噴的很是誘人,她拿起勺子盛了一些出來,就往嘴裡送。 黑姑忙叫:「吃不得,那是他爹從耗子洞裡摳出來的,俺們吃行,你這金枝玉葉的小姐可不行,要害病的。」 花小尤嚇得把勺子扔進鍋裡。 慕雨瀟再也聽不下去了,說:「黑姑,明天你們一家都搬到黃花寨去。老關東,你回去跟管家說,讓他給蓋三間房,再給調一坰地。」慕雨瀟心裡想的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先讓她脫離這苦窩再說。 回黃花寨的路上,慕雨瀟問花小尤:「你以前來沒來過這種地方?」 花小尤搖搖頭:「真難以想像,竟把電線杆子蓋進屋子裡。」 慕雨瀟:「想想這些闖關東的人也真是不容易,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連根蓋房子的木頭都沒有。你注意那炕沒?也就能睡兩個人,你知道他們一家五口怎麼睡覺嗎?」 老關東說:「我知道,一顛一倒睡,一個頭沖裡,一個頭朝外,朝外的摟著朝裡的臭腳丫子睡。關裡人不少這麼睡覺的。」 慕雨瀟感慨著:「這就是闖關東人的生活,這就是他們在東北的家,在瀋陽,這樣的地方不少,有空兒我再領你轉轉。」 花小尤說:「我可不去了,去這種地方,心裡堵得慌,你說,他們怎麼能吃耗子洞裡摳出來的黃豆呢,那黃豆都是耗子用嘴叼進洞裡的,多噁心啊!」 慕雨瀟說:「他們何嘗不知道?可不吃吃什麼?總不能眼看著孩子餓死吧?上次,在孝子山,你問我,你有這麼多錢,為什麼還要種大煙?當時我告訴你,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慕雨瀟一個人,就是加上你和老關東,我們能用多少錢?我那錢是要派上大用場的!」 花小尤說:「什麼用場?該不是買槍買炮吧?」 慕雨瀟說:「你怎麼盡把人往歪地方想呢?那天說我想當東北王,今天又說我要買槍買炮。告訴你,我可沒那野心,也沒那閒心。我問你,關裡人到東北幹什麼來了?」 花小尤說:「那還用問,闖生活來了,奔好日子來了。」 慕雨瀟:「說得對,奔好日子來了,東北這地方富啊,地都肥得冒油,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聽著多讓人嚮往啊。當初,爹娘領我到東北來時,給我描繪的就是這樣一幅圖畫。可來了以後怎麼樣呢?地是人家的,山是人家的,林子是人家的,礦也是人家的,你打了麅子舀了魚,還沒等做熟,鍋就讓人砸了,因為那麅子那魚都已經有主了。你看看羅士圈那些人過的日子,狗都不如。我就不忿這口氣,憑什麼關裡人就該過這樣的生活?差哪啊?不就是差錢嗎?有了錢,我們可以買地,可以買山,可以買林子,也可以開買賣,開礦山,東北人擁有的、能享受的,我們也應該擁有,也應該享受。我已經籌畫好了,等明年一開春,我就要在瀋陽、長春、哈爾濱,開店鋪,開館子,在瀋陽周圍開礦,煤礦、鐵礦、金礦都幹,再買地,買林子,買山,我要把住在像羅士圈這種地方的關裡人都找去,大家公平地,你聽清楚了,我說的是公平地,公平地憑本事吃飯,有本事,你就多掙,你就好好活,活得像模像樣;本事低,你起碼也弄個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再慘也不至於把電線杆子蓋進房子裡,更不至於去耗子洞跟耗子爭食!」 花小尤聽了,心裡一熱,真沒想到,慕雨瀟這個當過鬍子的人,竟有這般心腸,這等雄心。她把左手交到右手,身子微微一屈,行了一個標準的滿族禮,說:「花小尤替東北的耗子謝謝您了。」 慕雨瀟不理會花小尤的打趣,繼續說:「現在在東北的關裡人,沒有一千萬,也有八百萬,這麼多人,咱那點錢算什麼呀?所以,我能做的只是給他們一個安頓下來的地方,一個能掙錢的地方,好日子還得靠他們自己那雙手,有了公平競爭的環境,有了可以施展能力、展示本領的場地,關裡人比誰都不差!」 黑姑一家歡天喜地地搬到黃花寨來了。曲東民對大哥的這個准妹妹安排得很周到。三間青磚青瓦房,一個大院套,院子裡一盤碾子一盤磨,豬圈裡養了三口大肥豬,雞架裡還蹲了十隻老母雞。黑姑搬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兩隻老母雞,悶了一大鍋高粱米乾飯,全家人熱火朝天地吃了一頓,把三個兒子撐得一個接一個、不斷撚地放了一晚上的臭屁。熏得黑姑直感慨:啥時候能天天這麼放屁,俺就知足了。 慕雨瀟暫時還不想認這個妹妹,一是覺得事情還不清不楚的,二是他看這個黑姑,雖說長得與自己有幾分相像,卻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上不來親切感。黑姑倒不想那麼多,一見面,就哥啊哥地叫。三個小黑泥鰍嘴也挺甜,舅舅、舅舅的,叫得慕雨瀟一聽就滿臉是笑,一聽就往外掏賞錢。他願意聽這個稱呼,心裡邊鬱積多年的那個大疙瘩好像一下子化解了一大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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