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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陳融很快領悟了父親的用心良苦。他發現秘書在中國是個奇特的行業。秘書往往充當領導的大腦,有的領導如果沒有秘書的稿子就根本沒法發言,秘書還可充當領導的口舌,領導不方便說的話,秘書說出來就不必有什麼顧慮。當然,給首長當秘書最大的好處是升官快。陳融在當秘書期間果然獲益匪淺,各種當官秘訣漸漸熟能生巧。他與各地首長也加強了聯繫,並認識了馬省長和他的兒子馬川。陳融擅長跟首長及其子女的關係保持火熱,而且儘量讓他們發財。領導拿到他送的東西,如果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啊!他心裡就踏實了,因為只要這話一說出,托領導辦的事保准有戲!

  由於外貿越來越火,陳融不久就被派往該省駐香港的視窗機構任總經理助理,後升為副總,從此他與馬川的合作更加緊密,尤其在汽車批文和紡織品配額的合作中,他讓馬川賺了不少。幾年後,國內金融系統日漸紅火,陳融又想與時俱進,於是王曉野引薦他到了剛成立不久的南海證券當了投資銀行部的副總。

  陳融剛進入南海證券時,董事長讓他去處理南海證券投了2000萬人民幣的一筆爛帳,該公司隨時可能垮掉,所以能收回來多少算多少。陳融畢竟對金融行業陌生,就求王曉野幫他想辦法。王曉野弄清該公司的情形後心生一計,讓陳融發揮自己的政府公關優勢,去幫這家公司申請B股上市,因為B股是王曉野的長項。陳融言聽計從,果然幫這家公司拿到了B股上市指標。拿到了上市指標後地位就大不一樣了,各路仲介機構紛紛前來拉生意,上海滬江證券就是很積極的一家,公司副總周輝親自出馬。王曉野讓公司對周輝熱情,但又不做最後確認。為了將戲演得逼真,有一次公司老總出差到上海前打電話通知周輝安排機場接機,等到周輝一行人開著賓士趕到機場,卻發現公司老總被另一家證券公司的人簇擁著上了車。

  見時機成熟,王曉野讓公司和周輝開始認真談判,條件是滬江證券要幫公司安排一筆2500萬人民幣的貸款,用作流動資金及支付仲介機構的前期費用。滬江證券的回報是:高達10%的年息,而且公司上市時,這2000萬貸款可優先獲得原始股票認購權。最後幾經討價還價,貸款額減為1500人民幣,由滬江證券擔保。拿到貸款後,按照該公司與陳融事先達成的協議,南海證券先提走了1000萬,剩下的500萬也還給了其它早已虎視眈眈的債主,上市自然泡湯,因為公司從來就沒有認真準備過上市。

  滬江證券擔保的1500萬借出去了,上市的事卻不了了之,周輝當然急了。幾經追查,他發現大部分錢都到了南海證券手中,於是周輝讓沈青青出面與陳融斡旋此事。沒想到陳融一見沈青青如此美貌,竟一改平日在領導身邊練就的莊重風範,對其狂追不舍,最後居然將沈青青與其上床當成了談判條件。如此赤裸的要求令沈青青感到人格深受侮辱,也讓周輝和王曉野很尷尬。周輝自己對沈青青垂涎已久都未敢貿然行動,陳融實在令他咬牙切齒!王曉野沒料到陳融變得如此無賴,當秘書原來如此琢玉成器!當年的陳融似乎成了個陌生人!王曉野只能用那句歌詞安慰自己: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王曉野是個血性之人。他找到陳融開門見山,說哥們你實在太過分了!連最起碼的遊戲規則都不遵守,這1000萬收回已經相當不錯,可你現在簡直是缺德!你騙了錢還想騙色,周輝還不跟你玩命打官司?還有,沈青青是林潔的同學,你讓我的面子往那兒擱?陳融見王曉野動了火,自知理虧,便連聲道歉,說自己也不知怎麼一見沈青青就跟著了魔一般!從此王曉野就不與陳融往來,雙方心照不宣!

  可這次渤大機械的項目,陳融又橫刀奪愛,把本應屬於滬江證券的項目搶到了手,就因為他與馬川的關係鐵,怪不得中國人老說關係就是生產力。雖說陳融就是「足三裡」,但這目前是個令人痛苦的穴位!明知很痛,還得去點。生活是否就是個不斷打通痛穴而祛病變爽的過程?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王曉野想:為了治病,即使是陳融這令人痛苦的穴位也只好去點了。

  想通了這個問題,王曉野便一個電話打給陳融。陳融一聽到王曉野的聲音非常高興。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一個電話。當年南海證券所投資的2000萬本來預計全軍覆滅,但後來收回了一半,陳融因此獲得了老闆的讚賞。陳融感覺欠了王曉野一個大人情。他一直想恢復與王曉野的舊情,也想利用機會還他那個人情,並證實自己的實力。

  對王曉野的要求,他的回答很爽,「安排與陳邦華見面沒問題,這個面子他會給。但問題是主協調人的位置在陳邦華心中已定,換掉裕興證券不太容易。此外就算你搞定了陳邦華,孫樹和還在堅持用法國標準證券呢!」

  「那你看還有什麼辦法?」王曉野乾脆直截了當地問。

  「先見陳邦華探探路還是重要的,因為國內外券商都得過他這一關。至於下一步如何,等你見完陳邦華之後咱們再談吧。」

  2.第二天上午陳融的電話到了,他幫王曉野約定見陳邦華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地點在陳邦華下榻的君悅大酒店。

  王曉野在二點四十五分帶著曼哈頓證券亞洲區的總裁,他的上司林寶吉來到了君悅大酒店。他們在大堂裡翹首等待,但等到三點半還不見陳市長的蹤影。王曉野感到很難堪,但好在林寶吉是位臺灣長大的華人,對大陸文化習俗很理解。他反而安慰王曉野:「說不定這是一條大魚,釣大魚總是要費大勁嘛!」

  王曉野說,「只怕陳市長是在『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如果姜太公四點鐘還不到,咱們就撤吧!」

  四點鐘,還是不見陳市長的蹤影,王曉野的牛脾氣上來了,他決定再等半小時。林寶吉剛走,陳市長就手提大包小包走進了酒店。顯然他剛購物歸來,並未將這次約見當回事。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請跟我去房間聊吧!」陳市長總算客套地安撫了王曉野。

  房間裡,王曉野和陳市長在沙發上對坐著,互相審視。王曉野抓緊時間把曼哈頓證劵的強大背景,以及對渤大機械的懇切之情說了一遍,並強調為了讓陳市長充分瞭解曼哈頓證券在華爾街的實力,公司現在就邀請他訪問美國總部。

  但陳市長根本不為此所動。他的心思不在王曉野這兒,所以眼光也沒再往王曉野那邊看。他站起身來,一邊將剛買的西服拿出來欣賞,一邊不緊不慢地說,「你們怎麼現在才來談這個項目呢?十幾家知名的投資銀行從半年前就開始和我們談了,市政府經過慎重的比較和考察,已經為渤大機械和華北食品兩家公司選定了投資銀行。實在抱歉,你們來晚了一步!」

  「您是說主協調人的安排都已經正式確定了嗎?」。

  「是的,這是市政府綜合考慮後的決定。本來我不打算再見投行的人,但因為你是南海證券的陳總介紹的,我才破例見你一面。不過,雖然做不成這個項目,我們仍然希望與貴公司合作,為渤大市招商引資,希望你給我們多介紹一些投資商,也歡迎你們到渤大來做客、考察。」這簡直是會談結束的標準用語。前後也就十幾分鐘,王曉野就被打發出了客房。

  好不容易安排的「幽會」,就這樣把王曉野引入令人羞辱的境地。陳邦華在整個見面過程中的傲慢舉止以及其親口證實的有關安排,著實令他陷入了絕望!

  3.難道絕望真的存在嗎?絕望是否是一種幻象?否極不就泰來了麼?王曉野自問,這到底算不算黑到了極限?即便面對同樣的情形,兩個人為何也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反應?

  他在腦子裡對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宣告: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一樣事物是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戲。他並非沒有經歷過絕望的人,當年以為天將塌下的絕望都經歷過,可是結果不是充滿了戲劇性麼?王曉野叩問自己時,一陣陣哀樂緩緩而入,把他帶入了那令人絕望的1976年。

  王曉野初中的日子沒什麼盼頭,因為畢業就意味要下鄉當知青。熬到1976年,日子突然變得動盪起來:先是周恩來總理去世,然後是唐山大地震,最後黑暗高潮來臨:毛主席于九月九日去世。人們都以為天要塌下來了!當時王曉野最擔心的有兩件事:一是蘇修從北方入侵中國,二是資本主義復辟。資本主義復辟了多麼恐怖啊!毛主席死了誰來掌舵呢?「大海航行靠舵手」啊!王曉野第一次被絕望所籠罩。那天下午,隔壁的男孩滿面淚痕地告訴了他這個驚天動地的悲痛事件。他緊盯著王曉野,希望看到他的眼中流出眼淚,但王曉野幾經努力,淚水還是沒出來!他當時很沮喪,感到對不起偉大領袖。

  為了給毛主席遺體告別,山溝裡的電廠架起了一台黑白電視機,王曉野第一次看到了電視。那時一天到晚聽的都是緩慢的哀樂,電視畫面也都是遺體告別的場面。不知不覺中,王曉野最初的絕望感稀裡糊塗地消失了!為什麼?他也鬧不清。再過一個月,「四人幫」被捕。那天他正蹲在廠門口的那個大廁所里拉屎,手裡玩著香煙盒,以便用煙盒上的煙味兒驅逐廁所的臭味兒。突然高音喇叭開播了重大新聞:……一舉粉碎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黨集團……。那時報紙上的事早亂了,不知道明天誰會成反革命。幾乎每天見報的領導人,怎麼一夜功夫全成了壞人呢?真是匪夷所思!以前怎麼一直沒發現?他腦子裡還沒想明白,人們已經開始敲鑼打鼓、遊行集會,支持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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