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鴿子不愛飛 >
五十四


  記得我曾經好奇地問過她一次,小姨,你怎麼現在還戴這種項鍊?她似乎有些尷尬,隨即護著項墜,像怕被人搶去似的說,哦,這是一個禮物。那時候我就想,這個老古董肯定是她的老情人送的。現在我敢斷定,這東西一定是我那狠心親爹送的禮物,裡面十有八九還藏著他當年的照片。否則,她不可能一直掛在脖子上。

  心頭怒火再次燃起,我毫不遲疑地往懷柔趕去。

  途經一家藥店時,腦子靈光一閃,我特意關照司機停車等我一會兒,匆匆進去買了一樣東西,一樣今天會用上的東西。

  剛拐上京順路,老媽又一次打來電話,我猶豫了片刻,按下接聽鍵,就聽老媽在手機裡急如星火地問我,恬恬,你怎麼一直不接電話?

  我沒有回答。

  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冷冷說,在去懷柔的路上。

  老媽說,你要幹嗎?

  哼,幹我要幹的事情。

  你等等,我跟你說……

  我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我沒時間等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問你。今天我一定會把那個混蛋的下落打聽個水落石出。說完,立刻關上手機。

  再次見到汪梅蘭是在一小時之後。她像林黛玉一樣病懨懨地半躺在後院的藤沙發上,胸前抱著一個亞麻椅靠,望著眼前的山巒發呆。

  小保姆遠遠就嚷道,阿姨,恬恬來了。

  她猛一回頭,看見是我,馬上坐了起來,顯得既驚訝又驚喜,恬恬,你回來了。

  我走到距沙發大約二米的地方站住,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小保姆說,你先下去吧,有事會叫你。

  小保姆並沒有馬上退下,卻望著沙發上的她,等候吩咐。畢竟汪梅蘭是她的主人。她朝小保姆點了點頭,那姑娘立刻聽話地退了下去。

  當後院只剩下我和她的時候,我們誰都沒有開口。

  我像仇人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她,一副孤注一擲的模樣。

  她臉上的表情特別複雜,既有說不出的苦衷又有驚惶失措的緊張,還有一種類似孩子做錯了事情等著大人回家挨駡的膽怯,更有一些無法形容的心酸。

  不,我不能心軟!我很清楚今天自己要幹什麼,我絕不能被她的假像所迷惑。

  對峙顯得相當漫長。

  這也是一種較量,一種心理的較量。不著急,今天有得是時間。

  我注意到她依然佩戴著那條年代久遠的老項鍊,尤其是那個雞心項墜,在她潔白如雪的脖子上異常突兀,就像一小團沒有擦乾淨的雞屎,跳躍而顯眼。那條項鍊很細,金光閃閃,不過,對我來說就方便多了。

  她一直怔怔地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說,大姐剛才來電話了,她說她已經……

  我冷笑一聲逼近她,打斷了她的話頭,我不聽這些廢話。我只要你告訴我,我的親生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到底在哪兒?

  她眼裡再次流露出小動物受傷後的恐懼與惶惑,看得我心裡發酸,但我必須克制住自己,不能半途而廢。我繼續逼近她說,我有權利知道他的名字,因為我是他的女兒。請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

  她的身體一點點朝後退去,目光卻不畏懼,一直死盯著我,這讓我惱羞成怒。趁她不備,我上前一步突然抓住她的項墜,隨即用力往後一拽,只聽「嘣」地一聲悶響,項鍊一分為二。

   搶到那只老土雞心項墜之後,我立刻退後防她反撲過來。果然,她愣了一下,馬上站了起來,朝我伸出一隻手說,恬恬,你還給我。

   我又急忙後退,退到了一個她來不及追討的地方。這時我心跳加速渾身乏力,就像大病一場後的體虛。那是因為謎底就要揭開,當年那個將我棄如敝屣的人即將出現在眼前。我雙手開始哆嗦,心口緊張得發疼,費了好大的勁才打開那只雞心項墜。

  果然,裡面真有一張已經泛黃的舊照片和一小縷柔軟的頭髮。照片很小很小,不過依然可以看清那人的面貌,他頭髮稀疏,小眼塌鼻,跟個老頭沒什麼兩樣,可是呀,可是,我的腿當時就軟了,就像秋風掃落葉似的渾身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汪梅蘭氣喘吁吁追到我面前,只見她的嘴唇也在哆嗦,眼裡噙著淚水,她一隻手捧著心口,另一隻手舉在胸前,不知是想伸開還是想放下。

  我怎麼也沒想到她脖子上掛了這麼多年的那個老土項墜裡竟然是我嬰兒時代的照片,說不定還是我剛生下的那一刻。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就像山洪爆發一樣噴湧而出,一瀉千里。

  不能心軟,你不能心軟!我一邊哭一邊告誡自己,同時打開小包,哆嗦著從裡面拿出了剛才在藥店買下的一把手術刀。我顫抖著撕開油紙,手舉著刀,你現在必須告訴我他到底是誰,要不然我就……

  她站定了,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安詳,甚至還有些欣喜與期待,好像她要迎接的不是鋒利的刀光而是一陣喝彩,恬恬,你來吧。

  我恨得咬碎鋼牙,拿起刀就是狠狠一下。

  四周突然安靜得嚇人。

  鮮血過了一會兒才從我手腕上慢慢流了下來,嘀噠嘀噠掉在地上,掉在淺色的地磚上,一滴接著一滴,就像玫瑰嬌豔的花瓣撒在地面,淒美而決絕。

  她萬萬沒有想到我會用刀在自己胳膊上劃下一道,望著不斷流出的鮮血,她撲了過來,恬恬,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啊!

  我急忙後退兩步,再次用刀比著自己的胳膊說,如果你不把真相告訴我,我就會一直在自己手上劃下去。

  恬恬,不要,不要啊!她瘋了一樣撲過來,你要紮就紮我吧,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你想幹什麼?!是老媽驚駭的聲音。

  我猛一回頭,發現老媽出現在後院門口,她背了一個出差用的大挎包,風塵僕僕。小保姆就站在她的身邊。

  趁著我一愣的當口,汪梅蘭不知死活地沖過來奪刀,我下意識地閃開,順手一揮,刀尖從她臉上飛快地劃過。

  恬——恬!

  一切突然靜止了,就像電影裡的定格鏡頭。

  她的臉花兒一樣綻放,血忽地湧了出來,順著往下一直流到她蒼白的脖子上,鮮紅鮮紅,比最紅最紅的玫瑰還要耀眼。她害羞似的笑了一下,用手去拭臉上的鮮血,手背立時染紅一片。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