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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我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兩條腿早就軟了,身體也開始不停地哆嗦。我非常害怕,無比的恐懼。這就對了,我需要恐懼來遺忘,我需要這樣強烈的刺激來懲罰自己。我甚至做好了死去的準備。

  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前面就是藍天白雲,我閉上眼睛奮不顧身地朝前沖去。

  「嗵」地一聲巨響。

  據說好幾個人目睹了我緊握雙拳全身痙攣從三米跳臺一側滾下游泳池的狼狽場面。

  帶著濃重漂白粉味兒的涼水呼呼不斷灌入我的耳朵眼裡,周圍一切突然都靜止了,只有被涼水包圍的輕柔。身體沒有止盡地往下墜去,深不見底。出乎意料我非常清醒,腦子清醒得比什麼時候都要澄明。

  我他奶奶的這是幹嗎呢?

  日復一日

  時間不能修復破碎,只能淡化破碎。

   生活還得繼續,日子還得接著過下去。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只過街老鼠,走到哪裡都抬不起頭來。曾經有過的自信消失無蹤,一下子變得格外心虛。因為心虛,為人處事也就低調了許多。

  那天下午,老孤突然走到我們編輯部,當著大家的面讓我跟他出去一趟。他是我們主任,當然有這個權力。我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大概心裡也不想真的反對吧,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上車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去哪兒,老孤反問我想去哪兒,我頓時緊張起來,小聲嘟囔說又不是我要出來的。老孤不由分說直接上了四環。他一直沒有主動說話,他不說我也不敢說,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弄得車裡氣氛特別怪異。

  我非常害怕跟他單獨在一起,而我害怕的卻是心裡想要的——我渴望見到他,渴望跟他在一起。我就是這樣矛盾,心裡很想跟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了又手足無措。兩隻手不由自主絞來絞去,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地方放下。開著開著車,老孤突然將他的右手輕輕壓在我的左手背上。我一慌便朝他看了一眼。他沒有看我,照舊開他的車。

  我心跳得像彈棉花的弦一樣鏗鏘有力肆無忌憚。不好把手收回,只能再問,我們到底去哪兒呀?

  老孤扭頭看了我一眼,臉上依舊愁眉苦臉,語氣也很憂鬱,你最近怎麼了?為什麼總躲著我?

  沒有啊。我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沒有就好。老孤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呢。

  我怎麼敢。

  你看你這不就生氣了嘛。

  沒有,真沒有。怎麼會呢。我趕緊朝他笑了一下。

  這就對了,這才是你。你應該經常笑,你笑的時候特別好看,就像冬天的陽光,讓人覺得溫暖,覺得天底下沒有什麼值得發愁的事情。

  我哪有那麼好。

  我說的是真的。

  車裡的氣氛漸漸緩和了,因為這些曖昧的廢話。我趁機想把手收回來,可老孤不讓,他故意緊緊抓住不放,像教導孩子似的說,聽話聽話,別亂動。你再亂動的話,出了危險你可要負責。

  我順水推舟繼續讓他握著我的手,只覺得心裡像春天一樣漸漸蘇醒。

  老孤突然說,谷風下周就要離開《京城日報》了。

  真的?我有點意外,不是說他月底才走嗎?那個……那……

  你想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比如開個歡送會之類的。

  這個會安排的,你不用擔心。

  他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是啊,他已經提出了辭職。穀風人不錯,是個優秀的記者,非常敬業。不過暫時離開報社出去看一看也好。能像他這樣自由地支配人生真讓人羡慕啊。我真想什麼時候放下這一切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你也會有這種想法嗎?

  我不行嗎?老孤有些委屈地望著我。

  他的這個表情忽然讓我覺得親昵,顯然這是一種變相的撒嬌。我馬上說,誰說不行了,我只是覺得像你這樣既成熟又春風得意的人,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誰都會有這種想法啊。不過我已經不是成熟,我是太老了。

  我可沒說你老啊。我趕緊申明。

  我有自知之明。老孤撒嬌地看我一眼,隨即把話題轉了回來,鴿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找新男朋友啊?

  我驚訝地朝他望去,你都知道了?

  老孤狡黠地笑了一下,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嗨,我舒了一口氣,這個傻鴿子,她還特意讓我幫她瞞天過海呢,原來她那點秘密早就天下皆知了。我笑著瞥老孤一眼,為我們有了新的談話內容而高興。

  車裡的氣氛終於和諧了起來。

  我們什麼地方都沒去。

  老孤拉著我圍四環整整兜了一大圈。

  穀風突然約我去「水色」見面。

  「水色」是一個酒吧的名字。它在宋慶齡故居附近,面朝後海,背靠德勝門。過去我跟方立民也來過幾次。這裡沒有喧鬧的音樂,也沒有熙攘的人流,我們都很喜歡這裡恬靜的氛圍。我突然意識到好長時間沒有方立民的消息了,當然我也沒有主動跟他聯繫。似乎我們都已經把雙方忘在了腦後。

  必須承認我對他的感情起了變化,這種變化讓我不敢面對,讓我拼命回避。我知道我們已經走到了盡頭,這種結局一想起來就讓人痛心。其實我並不想這樣,要不是當初他突然發難推遲婚禮,我們的關係絕不可能變成現在這樣,起碼我不會這樣無情。

  這一切大概都是命運的安排吧。

   我來到「水色」的時候,穀風已經微醺。他坐在水邊,小檯子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柯洛那和一盤花生米。

   谷風滿臉通紅,眼睛裡也都是血絲。他抱歉地望著我說,真不好意思這麼晚把你找來,今天我請你。

  我理直氣壯要了一瓶喜力,又點了一份比薩和一盤義大利面。

  聽說你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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