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鴿子不愛飛 > |
| 六十八 |
|
|
夏雨尤其忘不了夏雪朝自己撒嬌的情形,每當妹妹有求于她,總是拉著自己的手,一邊晃動一邊一口一個姐地嬌聲叫著,面對一個那樣可愛的妹妹的懇求,夏雨能不答應嗎,她從來也沒拒絕過夏雪的任何請求。 這也就是當年夏雨毅然下鄉的主要原因。她知道如果自己留在了城裡,被分去某個街道工廠當工人或是進菜場當售貨員,幾年之後她那人見人愛的可愛小妹必要下放農村。她不捨得妹妹受苦,所以,主動要求下鄉插隊,儘管當時她的年齡有些偏小。誰也沒有料到後來的事情,誰也沒有料到大批插隊知青能夠集體返城,更沒有人能料到1977年之後發生的各種變化。 這篇小說是寫姊妹情深的故事。聽我姥姥說,當年老媽和汪梅蘭就情深似海。 我又在這篇《燈火闌珊》裡找到了這樣一段: 康平和張靖南都屬於最後一批離開黃村的下鄉知青,他們回到北京已經是75年了。康平父親的問題在他返城後得到要人批示而獲平反。他被安排到一家醫院當了鍋爐工,並終於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雖然只有一居室。張靖南返城後進了街道工廠,成為一名車工。她和康平於76年底正式結婚。一年後,張靖南考上了廣州醫學院,這是文革後高校第一次全國招生,不同以往的是,被稱作77級的這一屆學生是在78年三月初入校報到。 那時候,張越南也高中畢業了,她被分配到環衛局當了一名清潔工人。她似乎對這個職業並沒有任何抱怨,壓根就沒有複習功課準備高考的打算,工作之余整天跟同學出去瘋玩,要不就趴在床上看小說。靖南知道妹妹不可能掃一輩子大街,三番兩次勸她好好準備,爭取第二年再考大學。臨去廣州上學前,還特意讓康平好好照顧妹妹,特別要幫助她複習功課。結果,在康平的幫助下,越南果然不負眾望,於80年考上了S大中文系,了結了張靖南的一大心願。 我突然心跳加劇。 老爸和老媽確實在76年結婚。老媽也是廣州醫學院畢業的高才生。《燈火闌珊》裡提到這些事情包括父親分到一套房子的事都是真的,那是托他死去父親——我爺爺的福。聽我姥姥說,我母親當過兩年多環衛工人。還有上面短篇小說《鏡子》裡的那些片斷,也聽小姨,不,是我親娘過去經常提及。天哪,原來這些生活中的片斷竟然真的出現她的小說裡。這些章節過去都曾讀到,怎麼從來就沒引起自己的注意呢。 不,一定還有,一定還有她和父親的故事。 我又忍不住繼續翻找,同時把過去聽到的關於他們的點點滴滴與小說片斷相對照,終於在《天涯共此時》裡又找到了這樣一些段落: 原來這個理寸頭穿布鞋個子不高不矮神情憂鬱模樣談不上帥卻能讓人牢牢記住的男人就是我師傅。 師傅沉默寡言,他總在一旁默默地幹活,很少主動跟我說話。 ……師母的廚藝過人,做的飯菜香味撲鼻,師傅連吃了三大碗。他打著飽嗝,帶著滿足的口吻說:「再這麼吃下去,我可要變成牛了」。師母笑道:「還牛呢,最多也就是一頭豬。」兩人當著我的面就打情罵俏,好像都忘了我就在旁邊。我從來沒想到師傅望著師母的時候目光會如此柔和,簡直就是充滿深情,我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嫉妒了。 ……原來師母回老家了。 師傅說:「又想吃你師母做的飯了吧?沒事,今天我做。」 ……他端過來兩個大碗,一碗是四喜丸子,一碗是醋溜大白菜,味道很濃。可能是我餓了吧。雖然他手藝不怎麼樣,我還是飽餐了一頓,跟師傅一起把四喜丸子和大白菜統統報銷了。我知道這頓飯的代價不同尋常,當時每人每月只有半斤肉票。過去我吃過的四喜丸子裡通常會加一半以上的澱粉和其他添加物,而師傅今天做的丸子卻很實在,肉餡很足,不用說,師傅把這月的肉票都拿去買了肉回來做丸子。 ……真沒想到自行車會在這裡爆胎,周圍附近也沒找到修車鋪子,心裡一急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急忙在胡同裡找了個公用電話給師傅打過去。師傅家離公用電話很近,不一會兒他就出來,聽說我在外面爆了車胎,他沉默了一下,說了句你就在那兒好好等著吧,便把電話掛了。有了師傅這句話,我立刻踏實多了,買了根冰棍,就在馬路牙子邊坐了下來看剛買的《收穫》雜誌。……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在我身邊按自行車鈴,我一抬頭,師傅已經到了。他把他的自行車給我,卻把我的車扛了起來,大步朝前走去。 …… 不知不覺外面下起了大雪。那真是一場鵝毛大雪呀,銅錢大的雪片漫天飛舞,五十米開外就看不清人臉了。我第一次發現雪不是在下而像有什麼人在天上往下不停地倒雪,倒得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 騎車回去是別想了,這場雪不光有雪花,還挾裹著小碎冰和雪籽粒,這麼一會兒工夫就看見好幾個人在門口摔倒。我心裡一陣發涼,這可怎麼辦呀? 師傅在我身後說,別擔心,我送你回家。 …… 我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著,步子一點不敢邁大,唯恐一不留神滑倒摔下。摔倒的榜樣一路上已經夠多的了。……走了這麼久,不過剛走出兩站地,離家裡還有十幾站呢。我心裡叫苦不疊,這得走到什麼時候去呀?公共汽車早就停了,路上不見一輛車,只有一些跟我們一樣著急往家趕路的人。 腦子一走神就沒注意腳下,只覺得身子一歪,就滑了下去,墩墩實實摔倒在人行道上的一個斜坡上。當時那一下真狠啊,都快把我摔暈了。師傅急忙撲到我身邊,拼命喚我的小名,見我慢慢睜開眼睛趕緊問長問短,還把我扶著坐了起來。我屁股疼得厲害,尾骨裂了似的,疼得我連站都站不起來,又不好意思哭,只能呲牙咧嘴直哼哼,當然這也有點故意撒嬌的意思。師傅二話沒說,朝我彎下腰來,讓我上他背上。這多不好意思呀,我急忙推辭,心裡其實喜出望外。師傅沒管我的客套,小聲命令我趴到他的背上來。 …… 師傅就這樣背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朝前走去。……真遠哪,遠好像永遠走不到頭似的。我越來越後悔,後悔不該讓師傅背著我。我這麼高的個子,穿得又多,今天早晨還便秘,剛才又吃了那麼些東西,加一塊兒該有多沉啊。我心虛到了極點,不停地讓師傅把我放下來,師傅卻說,別瞎動,老實呆著!你想讓我們一起骨折啊?我不敢說話了,老老實實趴在他背上,只覺得兩股鹹鹹的液體不停地從眼角湧出。 …… 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臉貼在師傅的耳朵上,師傅觸電似的驚了一下。 …… 天邊泛起了青青的白,馬上就要天亮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