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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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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我十一歲。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是那種遇事總喜歡溜邊、躲躲閃閃的孩子,其實說白了就是靦腆,或者說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傢伙。在大人的眼裡,我是個沒有出息的孩子,因為我的學習成績也很差。真的很差,不是我不喜歡讀書,我很用功的,可是,我有一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溜號。溜號溜得自己都感到奇怪。剛上課的時候,我的表現肯定是全班最認真的學生,可是,肯定不超過五分鐘,我的思緒就會不自覺的飛出課堂,跑進了廣闊無垠的大平原上去了……但是,我在我十一歲那年,確實成了一名英雄,一名救了一位美人的"英雄"!

  其實我當時還不理解什麼是真正的"英雄",只是在生產隊場院裡看公社來放映的黑白片電影《小兵張嘎》的時候,見張嘎子開槍打鬼子,我心裡想:張嘎子才是英雄呢。那麼我這個英雄是怎樣當上的呢?

  我的父親是村裡小學的校長。我們村叫七家村,其實很早以前叫鬼火村,只是解放後,鎮政府說"鬼火村"這個名字有封建迷信的嫌疑,再說,也怪難聽的,就改叫了七家村。最早的鬼火村只有七戶人家,其中一家大戶是地主。其餘六家都是給這家大戶打長工的莊戶人。許是東北大平原的黑土地土壤肥沃、遼闊無邊的緣故,後來這裡的人口逐漸增多,解放後,村子已經發展到了二百多戶人家,在我們這片兒,算是個大村了。對於鬼火村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的來歷,我也是後來聽人說的,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叫,我也是漸漸才明白的。不過,年齡大一些的人,還喜歡稱村子叫鬼火村。我們這村子距離縣城16華里,也就是8公里。我的母親是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養育了我們兄弟四個。我排行老二。全家人住的是一間小土房,小土房裡只有一鋪小土炕,家裡六口人都擠在小炕上,後來我們一天天的長大,父親就把小炕對面的那片可憐的空地兒又搭了一鋪小炕,把我們哥四個都安排到了新炕上去住。現在回想起那段日子,看著自己花了二十幾萬買的兩居室寬敞明亮的樓房,心裡就特別的珍惜現在的生活。尤其是鄉下親屬來我家裡做客,聽說我光裝潢樓房就花了3萬多元錢,就"嘖嘖"地歎息說:"別說你買樓花多少錢了,就是你裝潢的錢就夠俺家蓋一間像樣的大瓦房了。"我聽後,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他們哪裡知道我和妻子每個月都在還銀行的貸款,其實我們也不是很富有。

  六姐是全村公認的美人。在我那個年齡,那個時代衡量美女的標準很簡單,就是看年畫上的大美人,六姐的模樣就像年畫裡走下來的大美人一樣,標緻著呢。六姐名叫郝雲清。村支書郝大志有六個女兒,郝雲清是他最小的一個女兒。郝支書總想要一個兒子,但是上天賜予他的都是女兒。郝支書和我的父親是好朋友,兩個朋友在一起閒談的時候,郝支書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一句話:兄弟,還是你有"福"啊,我六個丫頭片子,你四個頂樑柱啊!父親回答說:你那六大"千金"可是六朵"金花"呀!

  郝支書雖然喜歡小子,但是他從不輕視自己的六個女兒,對她們疼愛有加。尤其對最漂亮的小女兒雲清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在1978年鄉村炎熱的夏天裡,你會看到一個穿著鮮豔奪目的花裙子的皮膚白淨、有一雙黑黑大眼睛的小女孩在菜園子裡翩翩起舞嗎?真的會麼?會的,我看到過,這個女孩就是十六歲的郝雲清。當時她比我大五歲。所以我叫她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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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六姐的時候,我記得我是十一歲。

  對了,忘記交代一點了,六姐的母親吳大夫是大隊裡"赤腳醫生"。我小的時候身體很瘦小,多病,就是喜歡在深夜裡蜷著雙腿在冰冷的被窩兒內拼了小命兒的咳嗽。父親在我高燒的時候,就去找吳大夫給我打針。我是很怕打針的,每次打針都是父親和母親一起上手把我按得死死的,就向按住一隻小小的、當然是很瘦的病貓一樣。記得有一次,父親沒在家,我掙脫了母親的雙手,舉起木板凳就向吳大夫砸去,好在吳大夫躲閃的快,沒有造成傷害。卻把吳大夫給打樂了,說:小子!你等著,我去叫你郝大伯去,看他怎麼收拾你!郝大伯進門就說,你小子還挺有種啊,長大了給我當養老"姑爺"吧!你嬸子要是成了你丈母娘,看你還敢不敢打?我羞臊得臉都紫了。那個時候,在我內心深處,說媳婦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呢。

  第二天的中午,父親從公社開會回來,聽母親介紹了我的壯舉後,就說,這小子長大了真要娶上六丫當媳婦,還是件美事呢。知道嗎?六丫從城裡讀完初中回來了。郝支書到公社找教育助理老古了,想讓六丫到咱們小學裡代課呢。母親說,她的歲數是不是小了些呢?父親說六丫聰明著呢,再說,咱們學校裡現在正缺老師呢。

  早就聽媽媽講,郝支書的前四個女兒都已經出嫁了,五丫也許了婆家,就等今年秋天迎娶了。六丫從小就住在城裡的外婆家裡,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她。一種很強烈的自卑心理充滿了我的心間,我相信自己是一個很傻很土的農村野孩子!我只去過城裡幾次,都是父親用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馱我去的,去看在縣醫院當會計的爺爺。我見過城裡的、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他們都穿著沒有帶補丁的衣服,個個小胖臉兒白白的,手裡好像都拿著冰棍兒在盡情地品嘗……我咽著吐沫想,我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穿沒有戴補丁的衣服;才會吃到甜甜的冰棍兒……(注:那時家裡沒有冰箱,母親就在冬日裡用鐵茶缸子盛滿涼水,放上幾粒兒糖精,送到窗外的檯子上去凍。這就是我所說的冰棍兒)

  六姐也一定和城裡的孩子一樣,一臉兒的驕傲!

  父親過來摸摸我腦門說,還是挺熱,你自己去郝大夫家打一針吧。

  我一下子向後退了好幾步,我說不去,就不去!

  父親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我知道父親的脾氣,接下來我的屁股就要挨巴掌了,只好硬著頭皮往外跑。

  夏日午後的陽光就像一團團看不見的棉被,緊緊地包裹著我,讓我透不過氣來。我順著土牆根兒懶散地往前溜達,頭腦裡滿是六姐的形象:像郝大伯一樣高高的、臉色黑黑的?像吳大夫一樣白白的、大眼睛麼?還是胖胖的、矮矮的像個小冬瓜?想到冬瓜,我獨自"撲哧撲哧"笑出了聲,假如我們學校來了個"冬瓜"當老師,那才叫人笑死呢?

  走出胡同口,拐個小彎兒,就到了支書的家門前了。那時候,我們村裡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根本就看不到紅磚的影子。看誰家富有,只能進屋看擺設,看看有幾個新暖壺,有沒有新打制的衣櫃什麼的。其實每家的伙食都是一樣的,玉米麵和白菜幫子,過年的時候才會吃上不摻一點小米的大米飯和酸菜豬肉燉粉條。吳大夫家我和母親去過幾回的,並不陌生。吳大夫愛乾淨是出了名,家裡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規規矩矩。能到吳大夫家串門的村民很少,也只有媽媽和生產隊長的老婆張嬸及學校裡教導主任的老婆李嬸是常客。其他人要找吳大夫,大多都是到隊裡的衛生所去找。所以說因為這事兒郝支書沒少和吳大夫幹架,你說當支書的能沒人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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