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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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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和方怡玫又一同回到了青年點。 我們的旅行包鼓鼓囊囊,被我們用過的中學課本所填滿。在我看來,這就是我的精神食糧。說不定這些課本能給我帶來希望,讓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這些課本是「文革」後編寫的,扉頁上印著最高指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教育要為無產階級服務……」 編者的用意很明顯,讓我們在學習文化知識時,仍能時時感受到領袖的諄諄教導,激發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期望我們學好文化知識,長大後為無產階級服務。可那時全國都在搞大批判,我們真的能好好學習嗎? 儘管複課了,可校園裡仍彌漫著大批判的火藥味。教師上課時,變得異常謹慎,生怕說錯了話被扣上一頂什麼「帽子」。上物理課時,涉及外國科學家命名的定理也儘量回避。仿佛一提到這些名字,就是崇洋媚外。 下午的自習課,全變成了寫大批判稿。教室的壁報和校園裡的告示板上充斥著言辭尖銳的大批判文章。我們這些「紅衛兵」闖將,紛紛用手中的筆做匕首,向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展開激烈的猛攻。 我們崇尚「造反有理」的信條,我們批判「五分加綿羊」。我們覺得「知識越多越反動」。那些學富五車的專家、教授還不是照樣被批鬥? 老師在上面講課,一些同學就在下面交頭接耳搞小動作。課堂嗡嗡的亂作一團。有一次,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實在忍不住說了兩句,便如捅了馬蜂窩,邱玉明帶頭跳起來,指著女教師的鼻子訓斥道:「你少給我搞『師道尊嚴』,你這個『臭老九』,不願講課,就滾到一邊涼快去。」話音剛落,引來一陣陣嗷嗷的起哄聲,氣得老師臉漲得通紅,竟嗚嗚地哭起來。 有一次,全校師生集聚在學校的禮堂批判校長劉春花。這位老太太,是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幹部,「文革」一開始就被揪鬥。 她瘦小得像乾巴雞,脖子上掛著一塊大木牌子,上面醒目地寫著黑色大字:「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劉少奇的黑爪牙」。大牌子幾乎拖了地。她頭髮花白卻被剃成個「陰陽頭」。頭部中間有明顯的分水嶺,一半留著頭髮,一半被剃得精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皺著眉雙眼緊閉。兩位身穿草綠色仿軍服的學生,胳膊上戴著紅衛兵袖標,威風凜凜地站在她的身旁。 劉春花的身體向下躬成九十度,手臂向背後斜伸著,像飛機的兩翼。人們稱這種姿勢為「噴氣式」。只見她兩腿不住地打戰,臉上淌著豆大的汗珠。 其中一個紅衛兵手戳著劉春花的「陰陽頭」怒吼著:「你要老實交代你的問題,向毛主席低頭認罪。」 劉春花吃力地微睜雙眼說:「我的問題不是早就交代了嗎,你還要我交代什麼?」 「你還想狡辯,在這兒還不老實。」紅衛兵一腳踹在她的腰上,她身體一趔趄,險些摔倒。 「快說,你是怎樣執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又怎樣成為劉少奇的黑爪牙?」紅衛兵尖聲叫道。揪住她只剩一半的頭髮,她痛苦地咧嘴露出大門牙。 她顫抖著說:「我知道我有罪。我向毛主席低頭認罪。可我連劉少奇都沒見過,怎麼成了他的黑爪牙?」 紅衛兵眉頭一立,揪住她的頭髮死勁兒向下拽著,迫使她揚起臉,門牙愈發凸出。紅衛兵憤怒而嘲諷地指著她的門牙,沖台下大聲喊道:「紅衛兵戰友們,你們看她的牙像不像劉少奇?她不是劉少奇的黑爪牙,是什麼?」 臺上另一個紅衛兵舉起拳頭,振臂高呼:「打倒劉春花。」 「打倒劉春花……打倒劉春花。」我跟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振臂高喊著。那聲音像洶湧的排浪在禮堂裡轟響。 「撲通」一聲,劉春花突然昏倒在臺上…… 沒過多久,父親也受到這樣的待遇。我也從一個造別人反的「紅衛兵」,變為被人歧視的「狗崽子」。 這次放假回家,一次我路過學校,從大門外向內一瞥。忽見校園內一個小老太太佝僂著身子拿著掃帚吃力地掃著地。我定睛一看,這不是劉春花嗎?我心裡霎時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楚。我想過去對她說些什麼,可又沒有勇氣。我猶豫了半天,終於沒有走過去。…… 「咳,想啥呢?」謝元庭不知啥時來到我跟前,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這才緩過神:「啊,剛才不知咋的,又想起了在校時的情景。」 「想那幹啥?」他說,「你現在是在青年點,還想回校念書啊?」 「你不想念書哇?」我說。 「念那玩意兒有啥用?」他看著我手中拿的課本,「你真有閒心。」 「呆著沒事,複習複習唄。」我說,「沒准以後能用上。」 「用上啥?咱在這兒種地,數、理、化,哪門課能用上?」他說,「我看你是沒累著。」 他把我手中的書本合上,說:「走,上咱屋打撲克去。」 「你們玩吧,我想一個人看會兒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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