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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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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鹿侯爺卻歎著氣閉著眼睛說:「這一邊結了,還有很多地方要錢呢,下面的難民,城池的修葺,都是要錢的窟窿,戰爭把我們炸了個稀巴爛,政府不僅不撥款,反而關起門向我們要錢。」 福太太叫丫鬟端來了溫熱水,為鹿侯爺細細洗了臉,說:「不管怎樣,這一邊的錢交付了,就該歇息一下,市長叫你早些回來,是叫你回來休息的,不是叫你回來歎息的。」她把一瓣橘子塞進鹿侯爺嘴裡,鹿侯爺咀嚼幾下,把它吐在了痰盂裡。福太太又往鹿侯爺嘴裡塞了一塊鴨梨,鹿侯爺把它咽了下去,說:「這水果,還是北方的好。」福太太是南方人,聽了鹿侯爺的話嬌嗔起來,說:「那女人呢?老爺經常說女人如水果,熟透了才有香味,老爺你倒是說說,女人是南方的好還是北方的好?」平時在下人面前嚴峻慣了的福太太嬌嗔起來更有一番風情。鹿侯爺喜歡這種不媚不俗的風情,這風情裡面有女兒的柔情嬌美,也有男人的淩厲不羈。鹿侯爺這麼看著,心裡忽地一熱,回身就將福太太攬進了胳膊彎裡。屋角的丫鬟見狀慌忙避身。福太太也被鹿侯爺的這一動作弄得羞赧不已,紅了臉急急掙脫身子。 享用過晚飯後,鹿侯爺和福太太去了後花園。月中的夜晚天上繁星點點,鹿侯府廊廳上的燈籠也全部被點了起來,整個後花園光亮如晝,廊亭旁的花兒開得正旺,香氣一陣陣沁人心脾。福太太叫人在廊亭上擺了桌椅,並喚了同州城梨園行幾個有名的生旦角來府,要唱《三娘教子》,這是鹿侯爺平時最喜歡的劇碼。她說:「老爺多日疲憊,今天難得歇下來,聽聽戲也算放鬆一下。」 戲聽到一半的時候,一個丫鬟過來,手裡端著盤,盤裡是瓷碗,碗中盛著牛奶。福太太端起瓷碗,把它送到鹿侯爺面前說:「這新鮮的牛奶也是費了不少周折弄到的,昨日吳管家專門跑了一趟鄉下,買了頭奶牛,瘦得不成樣子。」 鹿侯爺接過瓷碗,先是嘗了嘗,然後一飲而盡。 福太太說:「老爺這段時間為了公事,身體瘦了不少。」 鹿侯爺則把手撫在福太太肩上,細細地歎了口氣,這歎息聲被後花園的牆壁彈回來,繼而回蕩在鹿侯府深厚的院落。他說:「北方眼看著又要有戰爭了。」 福太太笑著說:「誰願意打就讓他打吧,我們還是好好聽戲。」 不一會兒又一個丫鬟過來了,同樣端著盤,盤裡是瓷碗。鹿侯爺說:「這剛剛喝了一大碗牛奶,夫人關心我,也不至於還要再喝上一碗吧?」福太太神秘地笑了,她向托著託盤的丫鬟招招手說:「老爺,這次可不是牛奶。」鹿侯爺莫名其妙:「那是什麼?」福太太從盤裡端起瓷碗,不作回答:「老爺看看便知道是什麼東西。」 白色的瓷碗裡,是紅色的血,在月光下一漾一漾。 鹿侯爺的臉色在一瞬間掠過一層蒼白,詫異地說:「血!?」 福太太立即說:「今天大興染坊的任老闆宰了頭梅花鹿,專門叫人送過來一些鹿血。老爺,古書上說這鹿血補氣、補精、補腎,是值錢的東西,平常不一定尋得到的。」 鹿侯爺拗不過福太太,便喝了那碗鹿血,喝完後胃裡一陣抽搐,喉嚨裡不斷泛出血腥味。 為了能完成讓鹿家儘快後繼有人的願望,福太太做了周密的計畫。她先是讓鹿侯爺聽了《三娘教子》,又勸他喝了壯陽的鹿血,加上後花園叫人渾身感覺清爽的花香,鹿侯爺的興致已經被改善了一大半。同時她還叫各個房的丫鬟尤其是小梅早些歇息了,然後才拖著鹿侯爺回房,溫柔地服侍他沐了浴。福太太要鹿侯爺精精神神地去紅香屋裡,為此她已半個多月沒讓鹿侯爺近身了。 在沐浴時福太太說:「戲裡的三娘為了教子斷布棄梭,我想老爺喜歡這齣戲,一定是喜歡三娘的大義。」 鹿侯爺說:「是呀,大義。可是如今,像那樣深明大義而又胸襟開闊的女人不多了。」 福太太就笑了:「莫說女人,有三娘大義的男人也不多了,遠的不說,就說汪主席,不就是見了日本人一點血就賣了國嗎?」 鹿侯爺的嘴角抽出一絲慘澹的笑,一隻手抓住福太太的手腕意味深長地搖了搖。 4 半夜時分,鹿侯爺在福太太的安排下來到了紅香的小屋。紅香遠遠地聽見了那細碎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晚裡它顯得清脆而清晰。於是她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 紅香從臥房出來時,福太太已經站在了門內,因為背著星光,她的臉一片灰暗。紅香剛要點燈,被福太太阻止了。紅香這時才看見在福太太身後還有個人,那是個男人,她敏銳地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紅香想,這肯定就是鹿侯爺了。十四天過去了,每天她都記在心裡,所以她早就知道今天鹿侯爺會過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從天黑開始她就在等鹿侯爺到來,後花園在唱《三娘教子》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了三娘幽怨的哭泣。 紅香給鹿侯爺行了禮。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只有福太太用低沉的聲音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要做該做的事情了。」 紅香無法判斷福太太這話是說給誰的。她看看福太太模糊的臉,然後默默地走進里間。鹿侯爺則跟著紅香進了里間。紅香感到他身上的煙味在一瞬間彌漫了光線黯淡的屋子的每個角落。 福太太也走了進來,她親手點亮里間的燈。燈一亮紅香才看清楚鹿侯爺穿著灰色的長袍,留著寸頭,頭髮黑黑的,身上帶著成熟男人慣有的穩重和大家族後裔的高貴氣質。紅香覺得他的眼睛很亮,鼻樑也比一般人高。 鹿侯爺在床邊的椅子上斜對著紅香坐下來。 福太太從桌上倒了杯米酒,那是小梅早就準備好了的米酒,她將它遞給鹿侯爺,說:「老爺,先喝杯米酒。」說這話的時候,福太太瞥過眼睛看了眼紅香,紅香覺得那目光像針一樣在她臉上留下了火燒般的刺痛。 看著鹿侯爺喝完米酒,福太太收拾了杯子,然後走到床邊把床鋪整理了一番,鋪好了被褥,放下隔著里間和客廳的簾子,不聲不響地熄了燈走出里間。 福太太在簾子外面說:「老爺,你可以開始了。」 簾子遮住了僅有的星光,周圍一片漆黑。紅香摸索著脫掉鞋子上了床。出榆林寨之前,女頭人已經交待過紅香:主人家是要你去生兒子的,所以在男女的事情上你要學會主動,這樣你才能儘快完成任務,早日回家,才能更快找到下一個主人。 紅香在被窩裡脫了衣服。她還很不適應自己身上的香味。入夜前她在小梅的伺候下仔細地洗了澡,用了價格昂貴的進口香粉。小梅叫她把那些香粉抹在腋下、耳朵背後和兩腿之間。小梅說:她看福太太平時就是這麼做的。紅香就說:「你們城裡人最喜歡往身上塗抹些怪怪的東西。」小梅不解紅香的意思,把裝著香粉的盒子捧到紅香鼻子前,一個勁地說:「小姐你聞聞吧,比百合花香多了。」紅香就湊過鼻子聞了聞,她覺得那香很刺鼻,像凋謝後月季花的味兒。小梅卻不這麼認為,她說:「連福太太都喜歡用這種味的,鹿侯爺也喜歡這個味。」 現在紅香的身上到處都是這種香氣,脫了衣服後更是滿帳子都是,枕頭上、被子上、床帳上,盡是月季花香。 鹿侯爺也聞到了月季的香味,他在椅子上動了動。椅子的響動聲驚動了外面的福太太,福太太立即朝著帳內說:「老爺,三更快完了。」 紅香在床上翻了個身,她等著鹿侯爺向她走來。她警惕地朝著漆黑的夜伸長耳朵,聽見鹿侯爺的腳步聲一點點向她靠近。最後她感覺到一隻手豁開了被子,有指頭碰到了她的肩膀,緊接著一個略顯冰涼的身體縮進被窩,那身子先是觸碰到了她的胳膊,不過隨即便迅速移開了,一股男人身上說不清的氣味叫她情不自禁地往床裡縮。 這時紅香聽到帳子外面的福太太隱隱地咳嗽了一聲。 黎明的光亮是一點一點滲白屋子的。小梅一大早就起床了,她正在院子裡狠命地搖著一棵梧桐樹,想把上面的麻雀趕走,她討厭麻雀並堅定地認為它們打攪了她的睡眠。 丫鬟們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水房為各自的主子打洗臉水。鹿侯府新近剛買的暖水瓶整整齊齊地排在水房前的臺階下。小梅拿起自己的暖水瓶朝著水房走去。燒水工阿財正在往爐膛加柴,鍋已經開始冒汽了。 看見小梅,阿財說:「水就要開了,今早你又是第一個來的。」 小梅說:「現在天明得越來越早了,麻雀能把人吵死,睡不著。」 阿財就笑了,露出黃黃的牙齒,他說:「你們這些姑娘成天叫嚷著睡不著,你看我,燒火的時候都能做夢。」 小梅抿著嘴說:「誰叫你前世是頭豬呢?這一世老天專門罰你睡不飽。」小梅的話把阿財說得憨厚地笑了。阿財就喜歡小梅這樣和他開玩笑。 等水沸騰後,阿財幫小梅灌了水。這時已經相繼有丫鬟提著空暖水瓶朝水房走來。小梅便提上暖水瓶疾步走了。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小梅一直是第一個來到水房的丫鬟。 小梅提著暖水瓶進屋時紅香正坐在桌旁發呆,眼睛裡盡是血絲,臉色卻是白白的。小梅說:「小姐,你氣色不好。」紅香沒有回小梅的話,而是起身走到臉盆架旁前,把毛巾泡進水裡。小梅又說:「小姐,你是不是昨夜沒睡好?晚上一直有貓頭鷹在樹上叫,而早上那可惡的麻雀又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小梅一邊說一邊開始打掃屋子,她很意外於紅香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她來之前就打掃了屋子,更沒有去打掃院子。小梅拿起笤帚,把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這些活本來就該是她幹的。 不一會兒,福太太的丫鬟來了,送給小梅一包藥,說是補藥,叫紅香小姐每天清晨空腹用溫水喝了。 春天眼看就要結束了,那些日子槐花開得旺盛起來,白花花地一樹又一樹。一些奴僕在長長的竹竿頂端拴了鐮刀,把高處的槐花捋下來,生著吃,或者和了麵粉蒸槐花菜吃。捋槐花的人裡燒水的阿財自然排在首位,他身材魁梧力大無窮,掌控著最長的竹竿。槐花從高空落下來的時候,一群人撲過去往自己的籃子裡撿。阿財就喊:「不准爭,府裡的槐花多著呢。」一個丫鬟把一把捋下來的槐花塞進阿財嘴裡,笑著說:「少嚷嚷了,你就只管為我們多捋些。」 阿財咽下槐花,晃著竹竿說:「為你們捋夠了,就沒我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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