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往事(24)_周昌義

二十四

　　電話那頭回答說，陳大夫已經走了！

　　三醫院那個畜生大夫姓陳，人稱陳大夫，俗稱陳一刀。矮胖矮胖的，一張圓臉，本來常年帶笑，因為誤切了紅妹的子宮，自己自責，還被同行笑話，笑容從臉上長期消失，整天灰頭土臉，日子很難過。那天早上，鐵骨錚錚的老院長並沒能夠保護下他這個不爭氣的下屬，老院長剛剛放下話筒，他就把自己送上門來。穹鄉三少本來不認得他，但老院長大驚失色且失聲說「你找死」，暴露了他的身份，讓穹鄉三少高興得手舞足蹈。

　　白三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黑柱說：「該死的朝天！」

　　穹小說：「閹雞！」

　　那天，如果陳一刀有老院長一半的骨氣，他的睾丸，當場就被黑柱碎了。

　　可惜這個陳一刀，沒有丁點反抗，沒有半句斥責。他沒看清楚紙條上賠錢的數目，就連聲說：「我賠我賠，醫院不賠，我自己掏錢也賠！」又說他該死，罪該萬死，罪有應得，懇請給他悔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好戴罪立功為人民服務，等等。不知不覺中，人到中年的陳一刀，把光頭漢奸模樣的流氓當造反派了。

　　這就難為了黑柱，他左手提著陳一刀衣領，右手成爪，那右手爪卻抓不下去。只得嘿嘿乾笑，然後說：「這畜生膽小，不經嚇。」扭頭看白三，卻抱著手在冷笑。黑柱臉上就有些發燙。

　　白三說：「黑柱，今天不是來嚇唬人的，今天是來揚名立萬的，今天是來閹雞的。乾脆說吧，不給錢要閹，給錢也要閹！」

　　黑柱說：「我咋閹他？你看他這德行，我好意思下手？」

　　白三說：「你娃不好意思，我好意思。」

　　白三果然就伸出手去。黑柱一看，白白的細細的一條胳膊，不及自己胳膊的一半粗，更不好意思了。把白三的白細胳膊推開去，提起陳一刀，又往下一，再推出去又拉回來。嘴裡罵道：「你個畜生，你罵我呀，你打我呀，你他媽動手哇。你以為你跟我磕頭作揖我就不閹雞，你想錯了，我今天就專門撿軟柿子捏！我今天要下不了手，就是後娘養的！」

　　陳一刀嚇成了一攤爛泥，哪敢打他罵他？黑柱終於沒有了退路，高舉右爪，就要朝陳一刀褲襠下手。這時候，門外一聲尖厲的大叫：「開門！」

　　黑柱一聽，半空中的手就僵住了。

　　白三知道大勢已去，一聲歎息說：「你真要下爪子，又何必舉那麼高！」

　　老院長和陳一刀以及三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沒想到，那個早上保護下陳一刀的不是院長，不是員警，而是被陳一刀害了一輩子的紅妹。陳一刀到院長辦公室是來避難的，他要躲的就是紅妹，他怎麼也想不到，紅妹追他，是為了救他。

　　那個早上，如果沒有紅妹，穹鄉三少能不能完成從鄉村少年到都市流氓的轉變，是個未知數。但有了紅妹在場，穹鄉三少所有的勇氣都會灰飛煙滅。尤其是穹小，他有勇氣變成流氓，卻沒有勇氣當著紅妹的面變成流氓。

　　在場的人，包括老院長和陳一刀，包括門外圍觀的人們，都以為這三個流氓應該是紅妹聘請的幫兇，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紅妹居然會挺身而出，保護害她終生並被她稱之為姓陳的畜生的陳一刀。

　　為你索賠，為你報仇，你憑什麼不答應？

　　拿到錢歸你，犯罪判刑歸別人，這種好事，你上哪兒找去？

　　最不明白的當然是穹鄉三少，一根腸子通屁眼兒的黑柱忍不住就問出口來。把理直氣壯的紅妹問得啞口無言。

　　紅妹自覺理虧，身子就從陳一刀和黑柱之間挪開了，兩行眼淚禁不住嘩啦嘩啦流過臉頰。穹鄉三少，尤其是穹小，哪裡見得紅妹流眼淚！

　　江湖都傳說，是紅妹的眼淚救了陳一刀。

　　那天晚上，穹鄉三少都很鬱悶，半夜喝了一瓶白酒，一覺醒來，太陽早曬裂了屁股。睜開眼，看見一個板爺模樣的中年漢子斜靠在立柱上抽煙，並看著他們皮笑肉不笑。

　　黑柱說：「看啥呢？」

　　中年漢子說：「看天真無邪。」

　　黑柱說：「你娃罵誰？」

　　白三說：「罵你呀，罵你傻！」

　　黑柱清醒了些，罵中年漢子：「你他媽才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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