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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那是一首喪歌,是我們穹鄉男人唱的。哭喪的時候,女人用高音長聲哭訴,男人用中音作和。女人的歌詞是即興創作,唱的是她個人痛失親人的痛苦和怨憤和思念。男人的歌詞是固定的,唱的是我們整個穹山集體的哀傷。哭喪的女人只能是死者的親屬,所以是獨唱,也是領唱;陪唱的男人可以是現場任何男人,所以成了合唱。女人的領唱的淒厲和男人合唱的沉鬱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我們穹鄉人送葬時特有的悲傷,多少年以後,會成為旅遊部門大力開發的產業民俗。

  這個秋天的夜晚,穹鄉三少合唱穹鄉喪歌,唱著同樣心情。他們翻過天門山,走出穹山,闖進外面的世界來了。他們對自己狠心過了,又對別人狠心過了。他們動過刀見過血了,違過法犯過罪了。他們報了舊仇,又積了新仇。他們不再平凡,不再安穩。他們已經跳進了江湖,成了傳說中人。命運從此不在他們自己手中。他們屹立高樓頂上,放眼茫茫城市無邊的燈火,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他們唱著喪歌,迎風流淚。

  第四章 淒厲一刀

  紅妹的仇報了,穹大的仇還沒報完。

   穹小和死人穹大,原來是跟一個叫牛頭的包工頭幹活。穹大住院以後,穹小為住院費跪倒在牛頭面前,挨了牛頭一頓臭駡:「你他媽是傻子?跟醫院還客氣?救死扶傷,革命的人道主義,他媽的敢見死不救?不說你他媽的沒錢,你娃就是賣屁眼有錢了,也不能給醫院。再多錢,你都賴著。公家的醫院,不賴白不賴。懂不懂?不懂我教你!」

  牛頭所謂「教你」,是狠狠的一腳,把跪在他面前的穹小踢了一個跟頭。

  穹小把牛頭那一句話和那一腳都說給白三和黑柱聽的時候,他沒有流馬尿,甚至也沒覺得心口有堵。那種平靜,不僅白三和黑柱吃驚,他自己也吃驚。不久以前,埋葬穹大的時候,面對麥子,一個字的委屈也不敢說。眼淚汪在胸中,只要說出一字,就要決口。才幾天工夫,他就變了鐵石心腸?在電梯裡,他在玻璃面上看見自己的嘴角掛著微笑。

  牛頭在地下一層紮金花。穹小穿著那件幹活的迷彩服,走到牛頭跟前,向牛頭點頭哈腰。話還沒說出口,牛頭一把將他推開,嘴裡說:「你娃快滾,我他媽手氣不好!」

  穹小一副可憐樣兒,「穹大死了。」

  牛頭眼睛盯著牌,不看他的可憐樣兒,「死一個少一個,死了省心。」

  穹小說:「我哥死了!」

  牛頭說:「哪個死了都一樣,為計劃生育作貢獻!」

  穹小說:「你把工錢結了嘛。」

  牛頭說:「結雞巴錢!」

  穹小說:「活人你就欠著,死人你就結了嘛!」

  牛頭說:「你他媽小屁孩兒,安心壞我的運氣。我今天輸了好多你曉得不?把你媽賣了也不夠!」

  牛頭雙手提起穹小,就要往外扔。穹小問白三和黑柱:「狗日的該死不該死?」

  白三和黑柱同聲說:「該死!」

  出手的是黑柱。沒要牛頭的命,只要了牛頭的左耳。

  那時候,地下賭場鴉雀無聲。黑柱揚起血淋淋的耳朵向大家展示。與此同時,白三伺候穹小脫了迷彩服,換了白襯衫和黑西服,還戴了墨鏡。煥然一新的穹小站上牌桌,高聲問:「哪位兄弟幫忙報警?」見沒人出頭,穹小就笑了,對白三黑柱說:「還以為我調戲他們,三哥你來。」

  白三把電話座機抱到牛頭身邊,親自撥通了110,再把話筒送到牛頭嘴邊。電話那邊女員警的聲音很脆:「這裡是仁城市公安局報警中心,有什麼情況請講……」

  牛頭就講了:「姐姐,打錯電話了!」

  在牛頭上面,是大包工頭,專案經理馬總,雅稱馬面,俗稱馬臉。

  當初穹大住院,穹小找牛頭以後,也找過馬臉。馬臉比牛頭文雅得多,也客氣得多。他對穹大的受傷深表同情,叮囑穹小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救人,曾經感動得穹小流淚。只是說到錢就打馬虎眼,就往牛頭身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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