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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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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聲中,穹哥持刀而立,彎刀上淌著雨水和血水。那時候,穹哥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絲人色。多年以後,回憶當時的情景,穹哥還記得自己胸膛裡的疼痛,就好像被刀劈的不是員警,而是他自己。 那個夏天,有著我們穹鄉人刻骨銘心的沉痛。在大雨中,在驚雷聲中,號稱十八棵穹樹的穹鄉少年排著隊,掄起彎刀,口喊著「死人」,依次練習那穹山劈柴式。完成他們向罪惡的轉變。可憐那自稱員警的小平頭,被十九把穹山彎刀劈成了柴禾。 三天之後,穹工會和光頭黨舊地重會。 十八棵穹樹被白三分成六組,每組三人。不管眼前有多少敵人,三人組的三把彎刀,一招穹山劈柴式,只招呼一位。於是,在任何一個點,都是三打一的絕對優勢。別的光頭來不及增援,被三打一的光頭已經慘遭劈倒,增援者立即成為下一個三打一的對象。 據說,兇悍的光頭們突然傻了:三個月以前還屁滾尿流的十八個穹山小屁孩兒,像著了魔,比他們還要兇狠,比他們更加嚴明。眨眼之間,六個光頭就倒在血泊之中。再一眨眼,又是六個光頭! 那時候,工地上一片「死人」的叫喊,驚天動地。 那一仗,光頭黨屁滾尿流。 那一仗之後,穹工會所到之處,再不見光頭黨蹤影。 據說,會戰當時,富人幫老大富哥騎在圍牆上,驚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像不出,有什麼力量能在百日之內,把一群小屁孩兒變成冷血殺手。他只能埋怨自己不長眼,救了一個江湖禍害。 第五章 光天化日 穹哥在仁城風光的時候,麥子還在穹鄉,高粱的書卻讀完了。 我們穹鄉,窮是窮,大多數孩子也都能上學。 倒不是因為那句流行於仁城的口號:再窮不能窮孩子。我們穹鄉那些貧窮的爹媽送孩子去寨子山上學,是要孩子認字識數。不認字,當阿Q都不夠格,只能當蓋手印的楊白勞。我們穹鄉人,看電影《白毛女》,看楊白勞賣喜兒,對「賣」感觸倒不一定深,感觸深的是蓋手印。如果不是蓋手印,是簽字,很多人都不一定流眼淚。別的地方流行著一句經典俗話:賣了你還幫人數錢。流行到我們穹鄉,變成了一句教育孩子的經典:賣了你都不會簽名! 跟著就是下一句:賣了你都不會幫人數錢! 小學上到一年級二年級,會簽名會數錢了。數錢是數給學校,簽名是簽在繳款人一欄。每次數錢再簽名都是心痛的時刻,為了不心痛,很多孩子小學不畢業,就回家了。回家幹活兒,想幫自己數錢,結果上繳稅費提留,還是幫別人數錢,還是心痛。 總之,去寨子山讀書的孩子不少,讀完小學的不多。小學畢業讀初中的孩子也有,初中讀完的不多,初中畢業再讀高中的就更少了。穹哥讀小學的時候,同年級有三十人,升了初中的不到十人,升到高中的只有高粱一人。 高粱之前,升到高中的還有麥子的哥哥穹海。穹海人稱海子,和穹大同班,他們三十五個同學,升到高中的也就海子一人。 說海子和高粱是鳳毛麟角,一點不過分。 我們仁城人如果在電視裡看見一群穹鄉人住在下水道井蓋裡,覺得真不容易。其實在我們穹鄉人看來,最容易的是吃苦,最不容易的是讀書。尤其是讀高中,那得多少次簽名,多少次數錢哪!吃苦是肉痛,好忍;簽名數錢是心痛,不好忍。 所以,能讀到高中的海子和高粱,最讓穹鄉的大人孩子敬仰,不僅因為他有文化,能簽很漂亮的名字,能數很多的錢。更因為他能忍受那無數次的簽名數錢之痛。 海子能忍受簽名之痛,是因為他有妹妹麥子。那一年,海子初中畢業,以很好的成績考上縣城高中。書費學費正較勁的時候,爹的病情加重,幾乎臥床不起。海子就要扔了書包回家照顧爹和麥子。麥子剛上初一,還是個小么妹,還是需要哥哥照顧的時候。但麥子卻對海子說:「哥,你要休學,我就跳崖!」 麥子沒跳崖,麥子跟鄉親們借錢,十塊八塊一塊兩塊都借。麥子一個小么妹,長得又水靈,很少有大人看得過她兩行眼淚一聲抽泣。麥子把所有錢債和情債都記錄在作業本上。麥子說:「我一定還,連本帶息!」 鄉親們都心疼這個水靈又可憐的小么妹,只是都窮,頂不了大用。麥子就找幹部借,村幹部,鄉幹部,一個也不放過。我們穹鄉,有一句俗話:再窮不能窮幹部。只要是幹部,多少總會有些外快,身上總會有些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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