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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七章 記者站長楊陽

   在海山的所有記者站裡,財大氣粗的當屬楊陽領導的《勞動者之家報》記者站。當初設站時他們的定位是:吸納經濟富有人員加盟,形成隊伍強大、財力雄厚的記者站,以便早日實現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雙贏。按照這個方針,招聘來的富人記者在加盟時,都自備有或是日本或是德國製造的「長槍短炮」照相機、攝像機,還有幾個小老闆帶來了小車加盟,這些車當然上不了檔次,多是三四千元買來的二手三手「奧拓」微型車,也有夏利和富康,但這些裝備一出現便使該站顯得氣勢不凡。這些出門拎著「長槍短炮」駕駛小車的《勞動者之家報》的記者們以無冕之王而自居,走到哪裡都頤指氣使的,氣勢紮得很硬。人硬起來破車也跟著皮硬,雖說這些破車沒有車牌戶口,理應只有偷偷摸摸地在鄉村田野上跑的份,可因為它的主人是記者,它們便也跟著張狂起來,擋風玻璃處插入一個「《勞動者之家報》新聞採訪專用車」的銅牌,在海山的地盤上橫衝直撞、暢通無阻,連執勤的交通警察、征稽處的車管人員老遠看見這塊金光閃閃的記者招牌便半睜著眼睛不敢搭理。之所以這樣,他們知道哪天自己在執法過程中有點小把柄犯在記者手裡,就釀成了吃不了兜著走的大禍啊!而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井水犯河水那是胡整。

  對於《勞動者之家報》的德行,其他駐站記者起先罵他們是「土狗紮得洋狗勢」,敗壞記者的名譽。然而時間一長,特別是當他們自己也有車後,感覺到在必要的時候這勢也得紮,不說別的,有了新聞採訪的招牌,連上了國道正常的過橋費用都能得到免除。

  其實,《勞動者之家報》是與海山相鄰省的一個個體勞動者協會辦的報紙,其級別和檔次是「麻繩提豆腐——實在提不起」的事情,由於是外行辦報加之經營不善,創辦五年時間竟虧損了近千萬。到九十年代初期,當地的一個房地產公司兼併了報紙,注入新的資金,立即進行改版,按照報社重金聘請的顧問團各路高手的意見,為了貼近勞動大眾,報名由以前的《勞動者報》更名為《勞動者之家報》,個體行業性質的報紙隨之改為都市類報紙。改版後的這份報紙口氣頗大,定位的口號是:管勞動者的大小事,給勞動者一個溫暖的家,給都市人一份可口的餐。宣稱要立足北方,走向全國,準備和已紅遍全國的《南方週末》、《北京青年報》等報紙決一雌雄。讀者翻開報紙後的第一感覺是,辦報人好像根本就不管勞動者的事情,而是時刻在盼望著天下大亂,今天這裡發生的爆炸事件,明天那裡發生的重大交通事故,永遠是這份報紙爆炒的原料,編輯記者們總是喜滋滋地炒得不亦樂乎。炒來炒去的時間長了,這份報紙在北方地區真還有了點影響。

  進入新世紀後,貧困的海山市因為探明的礦藏越來越多,逐步邁入資源開發的時期,省內外甚至國內外的客商開始大量雲集海山,大家憋足勁準備在這裡淘到第一桶金。這個時期,《勞動者之家報》設在省裡的記者站看好這裡未來的市場,他們連忙給報社打報告,建議應抓住機遇搶奪市場,儘快設立省記者站海山分站。報告批准後,因為海山交通閉塞、經濟相對貧困落後,省記者站裡沒人願意下來當這個分站的站長,於是在報紙上登了招聘啟事。誰知啟示一出便吸引了大批趨之若鶩的應聘者,等到正式開始招聘時,報名者足足有五百多人。面對如此強勁的後備力量,本已在省城各媒體泡了多年、成為新聞「油子」的省記者站何站長數著不菲的考試報名費喜上眉梢,倍感這個事業前途無量。等招聘工作到了筆試、面試三輪後,那些新聞學院科班出身的大學生甚至連傳媒大學的研究生一個都沒入圍,留下的幾名全是既有經濟實力又有經營頭腦的人員。到最後的時刻,千呼萬喚的站長人選塵埃落地,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這是一個其貌不揚、名不見經傳的街頭閒人,靠過去人們常說的「投機倒把」行當賺了幾個錢。據說,他之所以在最後一輪中脫穎而出,靠的便是膽大一條。當時,四名候選人拿到的題目是:假如報社給你創造一切條件(包括發記者證、提供發票和足夠的版面等),你要是當站長後一年能給報社上交多少利潤?現在一次性最多能拿出多少站長保證金?看著題目,這個師範學校畢業後分到鄉村小學沒上過一天班的海山人楊陽,雖說兜裡只有靠倒賣小雜糧積攢的10萬元積蓄,可憑著他的膽大,竟然給出的答案是「一年上交50萬元的利潤和一次性交納10萬元的保證金」,毫無爭議地獲得了海山記者站長的職位。

  買得了職位的楊陽頗有頭腦,他並不急於上任,而是不顧何站長要他儘快進入崗位的催促,繼續留在省城,十分虛心地跟著何站長實習。憑靠著前幾年倒糧闖蕩商場的精明,他發現做記者其實一點不難,比如所有寫的文章都是「倒金字塔」式的那一套完整模式,導語幾句概括,內容隨便展開,後面再加一句比如「此案正在調查中」的模糊總結,一條消息報導就可以萬事大吉。而即使在稿子裡出現錯別字、語病或者是更大的問題,都有坐在辦公室裡的編輯圍繞基本的新聞事實逐字逐句地修改,替記者擦屁股,玩弄文字遊戲。同時,他有更重要的發現,那就是要當好記者必須有霸氣,但這種霸氣不同于領導的那種霸氣,領導的霸氣是頤指氣使、不容質疑的,記者的霸氣卻是盛氣淩人中的趾高氣揚和咄咄逼人,他相信自己天生便已具備這樣的霸氣,絕對是當記者的一塊璞玉渾金,只要稍微進行修飾雕刻,一定可以絢麗多彩,價值連城。

   楊陽在實習中接到群眾投訴說,一個派出所強行向轄區群眾每戶徵收20元安全費,當拒交的群眾到所裡質詢時,派出所幹警竟以干擾執行公務為由給這幾名群眾戴上了手銬,並帶回所裡去「洗腦」。員警後來要打開手銬時遭到他們的齊心抵抗,說這手銬好戴難摘。員警用鼻孔「哼」了兩聲,分別給他們做了筆錄,並要求他們寫下悔過書,誰拒絕寫則要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以妨礙執行公務的名義統統給予行政拘留。一聽要拘留,這些老實巴交的群眾害怕了,都按照派出所的要求寫了所謂的悔過書。可當走出派出所後,大家的膽子又正了,互相一碰頭,感到在民主和法制日益健全的社會主義社會裡,自己的事情比竇娥還要冤枉,一合計便寫了材料給媒體舉報。《勞動者之家報》接到舉報後,何站長親自上手,帶著楊陽來到了派出所採訪,語速很慢的何站長先是拿出記者證,公事公辦地請派出所所長過目,然後詢問是否有違法給群眾戴手銬一事。見所長再三否認,他煞有介事地把楊陽隆重推出,介紹說報社對這起事件十分關注,專門從總社抽調出特派記者楊主任介入,準備進行跟蹤報導,以配合全國公安系統的大整頓。被稱為主任的楊陽緊張得不知所措,所以就啥話也不說,可他的不說話在所長看來那是城府很深,更說明問題的嚴重性。採訪完大家分手時,所長打問楊主任的住址,何站長隨口便說出派出所附近一個著名的四星級酒店,然後揚長離去。出了門,楊陽還在緊張地擦汗,何站長卻笑嘻嘻地真把車開到了那所酒店。原來,他早已登記好房間,等待魚兒來咬鉤。過了一個多小時,《都市報》政法部主任把電話打來,詢問何站長在哪裡,主任說這個派出所是全省評選出的明星派出所,多年來工作很不錯的,這次的事情屬於偶然,目前所裡立即進行了整改,還給當事人進行了賠禮道歉。主任最後說所長是他的老朋友,請何站長高抬貴手,給楊主任和報社做點工作,人家也不會虧待大家的。何站長心照不宣地打了幾句哈哈,表態說給楊主任做工作倒是可以,不過,解鈴還得系鈴人。主任說那是自然的事情,所裡會出面的。電話掛了剛一會兒,他們的門鈴響了,所長一進門,二話不說把兩條軟中華香煙往寫字桌上大大咧咧地一摜,然後掏出一個本子彙報他們所裡的整改意見,記者走後幹警們立即行動起來,現在都到社區裡退款,力爭趕明天全部退完。所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跟他們詢問地說,俗話說得好,不怕犯錯誤,就怕犯了也不改正,你們新聞監督的目的不也正是為了督促改正錯誤嗎!還沒來得及進行輿論監督錯誤就改正了,應該說我們都算是好同志吧!所長的話說得他們兩個都笑了,嘻嘻哈哈中所長請他們吃飯,何站長以楊主任還有其它事情為由而婉言拒絕。所長看這情形,便掏出兩個信封悻悻地笑著說,那你們自便,自便吧!想吃點啥自己去,大家也都很忙。所長一出門,何站長便拿起信封,看到兩個一樣的薄厚,便隨便拿一個甩給楊陽,得意地說你小子也跟著老師沾光。楊陽自然高興,興奮之餘還不忘說咱們趕緊退房,這樣能省半天的房費,好幾百塊呢?何站長說你倒是心細,不過這事情難道還用咱們操心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所長應該早給酒店打過招呼不收錢了。要不考慮到這一點,我也不會在派出所的轄區裡要這個房間的。當然,咱們還是小心點,不敢在這裡繼續放縱,小心人家也設圈套。楊陽明白何站長說的「小心」肯定是指找小姐那類烏七八糟的事情,便附和說那是當然,小心沒大錯啊。次日,當他們離開結帳時,酒店果然如數退還了預交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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