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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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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進講到這裡停頓下來喝了兩口水。下面的秩序有點混亂,大家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了。 「當然無須諱言,多年運行的體制造就了目前還看不到比較成功的黨報改革,更沒有什麼可以借鑒的成功經驗。然而,這也是一件好事情,我期待著我們海山日報社能總結出經驗。我個人對於海山日報社的前途充滿信心,對於周望同志充滿信心。這裡我總結三層意思,希望能在你們的改革中有所借鑒。一是黨報的定位,一般認為黨報的定位是機關報,但我以為機關報是它的屬性而不是定位,黨報應該是『權威政治經濟大報,出色主流新聞載體』;二是黨報應該具體發揮什麼作用?籠統地說是喉舌作用和功能,這太抽象太理論化,其實,黨報應該是高度宣傳政策,深度參與生活,黨委和政府想什麼、做什麼,黨報需要及時告訴我們的受眾,而深度參與生活,就是要貼近老百姓,反映的不是表像的東西,比如糧食價格出現了變動,一般的報紙只報導具體變化的資訊,黨報則需要去探討價格變化的原因,甚至要和國內國外的因素聯繫起來等等;三是黨報的閱讀群體是誰?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多元閱讀的時代,任何一個媒體都不可能完全佔有讀者,因此如何讓黨報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傳播影響力正是我們著重研究解決的問題,一方面要講讀者規模,另一方面需要講讀者機構,我看黨報的目標在盡可能服務更多讀者範圍的基礎上重點是黨政型、知識型和經營型的讀者群體。以上的建議我希望能早日在我們的《海山日報》上看到具體的體現!」 和他羸弱的身體一樣尚進的聲音是低細又柔滑的那種,但柔中有鋼,鋼中兼柔,更有韌性。他講的這些具有一定深度的內行話在編輯記者們心裡馬上產生了震撼力。「看來,市委給周望身上壓的擔子不輕啊!」此時韓水準也在犯嘀咕,要按照尚書記的這般要求,自己真要挑這副改革的重擔,那恐怕會壓彎了腰。 海山街頭有些喜歡琢磨事情的人常聚在古城門洞裡,討論大到巴以衝突、伊拉克危機、伊朗和朝鮮的核問題、國家的方針政策可能要在哪方面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小到海山的豆芽為何漲了兩毛、誰家的兒媳和別人私奔這種事情。尚進到海山任職後首次在電視臺露面,他輕柔的話語便成為門洞裡的人們琢磨的議題,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還真琢磨出了點意思。有人把地道的海山人和作為南方人代表的尚進做了對比,從兩者的生活習俗、聰明程度都找到差異的理由。差異的結果主要歸結到生活環境方面,大家認為南方人一生下來聽到的便是鳥語,聞到的是撲鼻的花香,而海山人一出生聽到的則是雞鳴狗叫,呼吸的是寒風凜凜的西北風;南方水鄉人吃的是小魚小蝦、油麥菜、劍蘭這些精細蔬菜,海山人不吃便罷,動葷便是一口豬、一隻羊、半頭牛這樣的大傢伙,吃素的長年吃的都是長腿白菜、蘿蔔、洋芋;南方裡人擠人、人夯人地住在一起,打個噴嚏全村人恐怕會被驚醒,可地域遼闊的海山是見村村不見人,拉不上話兒招一招手。這種生活環境和飲食習俗造成的差別必然導致海山人說話粗喉嚨大嗓門的像牛吼,不吵架也滿是一股股衝勁,而尚進他們這些南方人說起話來鳥語竊竊,柔和動聽。嗓門雖小,但擲地有聲,比如眼下的海山市,即使是幾百萬人齊吼,也絕對頂不上尚進一個人的柔聲。他的聲音不高,但他的聰明造就了他的位置,位置決定了權威,決定這樣的柔音在海山市能一言九鼎,說出來會地動山搖。 周望上任兩個多月了,報社工作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報紙也還是那一副老面孔。周望召集餘震、韓水準開過一次短會,強調自己剛來報社,需要給他時間來熟悉情況,至於眼下還是繼續按照原來的分工大家該幹啥仍然幹啥。他的這種態度叫韓水準心裡忐忑不安起來,越發小心翼翼地辦報,生怕出半點差錯,他在周望上任的第一天便指示編報部把報紙的大樣不再送給餘震過目,而是把包括廣告在內的所有版面都送給周社長審閱。周望對於送上來的報紙大樣好像局外人一般,僅僅就是看看,看過之後從不簽發任何意見。不管意見不意見的,韓水準每天拿著頭條稿子走進周望的辦公室請示,有時候周望儘管顯得不怎麼耐煩,他仍然畢恭畢敬地送閱,這是報社的規矩,也是人們常說的所謂官場上的遊戲規則,人家是一把手,表面上不耐煩那是做出來的,心裡肯定更喜歡講這樣的規則,「屁股決定腦袋」不是周望的名言嗎?看周望一本正經地坐在真皮轉椅上,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專心致志地上網閱讀,就知道周望已經成熟,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急屁火燒地專門尋找監督新聞的電視臺的小記者嘍! 學校秋季開學時,石寨縣一個鄉鎮的一所九年制學校因為欠二十多萬校舍改造工程款,包工頭在催要三年未果後,便一氣之下把學校大門鎖上並給海山日報打來熱線電話,希望曝光。對於報社久違的熱線新聞部極為重視,專門派副主任左韻帶兩名記者下去採訪。左韻他們倒了三次車最後還換乘了毛驢車足足走了一整天,在天要擦黑時才到了這所山村學校,果然看到一把足有半塊磚頭大小的大鐵鎖拖著一根粗壯的長鐵鍊緊緊拴住鐵柵欄校門。滿臉黝黑、皮膚粗糙的包工頭枕著一個破爛的鋪蓋卷睡在校門旁,旁邊還放了一箱速食麵,大有打持久戰的意思。事實明擺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包工頭向左韻他們哭訴說自己是個小包工的,當時修學校的所有材料都是和經銷商賒的,學校在開工時除支付過兩萬元工程款外到現在未付分文。可他的債主不管學校付了多少款,整天圍著他討要材料款。在學校建成後的幾年裡,只要一進到臘月他便開始逃亡,甚至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是在荒郊野嶺外的破瓦窯子裡度過的。到如今家裡值百元以上的東西全叫債主拿走了,老婆也跟著別人跑了。他也不想鎖了校門叫學生上不成課,但此舉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啊!記者採訪校方時,他們對於欠款顯得很無奈,校長說當時學校的幾間教室出現了三條超過五釐米的通身大裂縫,隨時有可能垮塌。縣教育局領導指示無論如何一定要修繕,還答應在來年的學校危房改造款中解決,誰知我們把學校修好了,局長也換了,聽說以我們學校的名義申請下來了15萬國家以工代賑款,但新局長以學校已得到修繕為由把款調整到另外的學校,幾年裡我們找了無數領導,但一聽說要錢而且是遺留問題便誰都不管。至於包工頭鎖校門,心情我們老師們都理解,也希望媒體曝光,叫全社會看看深山裡的三百多學生沒地方讀書了,這檔子事還有沒有人管。左韻他們在採訪中受到山溝群眾的熱情接待,有群眾還特意宰了只下蛋的老母雞招待他們,把最後的一線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次日,記者來到縣裡採訪,通過一定的手段得知這筆款已被挪走,給教育局的職工去旅遊了。這真是膽大妄為啊,皇帝的買馬錢他們也敢花!左韻非常震怒,拿著翔實的第一手採訪資料回到報社沒兩個小時稿子一氣呵成,還另外寫了《一把鎖,鎖出了什麼?》的言論稿,對該縣教育局拿著修繕資金旅遊的做法和麵對數百學生們無學可上而熟視無睹的不作為行徑進行嚴厲譴責。當稿子呈送到韓水準那裡後,韓猶豫起來,憑心而論這組稿子寫得不錯,特別是透過資金挪用現象入木三分地揭示了教育局以及政府的許多部門面對老百姓的疾苦麻木不仁,膽大妄為明目張膽地以權謀私,可如此力度的監督稿子他怎敢簽發啊!稿子壓了兩天,他請左韻理解自己的苦衷,並暗示她還是直接找周望去簽發。 左韻和周望很熟悉,因為曾經都是兩個主流媒體的新聞部主任、副主任,他倆在一起採訪的機會比別人更多,特別是前幾年他們有時候一個月會遇到好幾次,如果是跟著市上領導到縣裡去一呆就是好幾天,吃飯喝酒工作成天攪在一起,周望曾和她開玩笑地說,我們倆在一起的時間比和老公、老婆的還多,還不如組成臨時家庭。自從周望當上電視臺台長後,左韻再沒和周望共同採訪過,在報社裡除了那天周望的上任儀式上禮貌地祝賀他之外,到現在也沒有單獨說過話。左韻拿著稿子進了周望的辦公室,見他仍然埋頭於電腦前,未免感到很失望,那天尚進書記的講話燃起了同志們的熱情,但兩個月過去了,周望整天不見蹤影,好像無所事事的樣子,聽大家說去了幾趟省城,還上過一次北京跑擴版的事情,然後便整天呆在辦公室裡忙著上網查看資料,好像他壓根不是報社的領導,而是報紙的一個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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