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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稿子一見報,頓時引起軒然大波。當天上午,仇平穩接到了主管宣傳的市委副書記、宣傳部長等人的電話,要他立即到市委進行解釋。普通機關幹部和老百姓意外地在黨報上看到這樣的新聞稿件,卻是另外一番心態,都感到歡欣鼓舞,覺得海山日報開始貼近百姓啦!此時,早有人把報紙傳真給百餘公里外的石寨縣領導,快到中午時分,石寨縣委、縣政府的明傳電報便發到報社,電報中聲稱這是嚴重的導向錯誤,要求必須儘快調查,弄清事件真相,做出詳細解釋,並要求在合適的時候《海山日報》在同一位置上公開進行賠禮道歉。

  仇總硬著頭皮、滿臉堆笑挨過上面的訓斥後,回到報社便要收拾李華強。可這小子面對惱羞成怒的老總繼續振振有詞,說什麼文責自負。可不管說千道萬的,偽造總編的簽名可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的事情。報社黨組會上,仇平穩提出要將其除名,餘震雖覺得李華強的做法是錯誤的,可從內心裡來說對這篇報導本身是有些欣喜,也就低頭不語了。其他人既對脾氣暴烈的李華強有畏懼感,又享受著對「一把手」受了委屈所產生出來的快意,所以也都不表態,只說仇總你拿主意,我們聽你的。在圓滑的官場上,大凡聰明的副職都把「臨門一腳」留給正職,因為射門是否成功和自己沒多大的關係,這也是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態度。見此狀況,仇平穩一時也沒了主意,見他沒了主見,大家知道這事在會議上議來議去到最後一定不會形成什麼決議,果然過了一段時間,等到上上下下和方方面面的氣都消得差不多了,再上黨組會時,大家一致通過給李華強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並立即由記者部調到編報部做校對。決定是這樣做了,也僅是停留在檔上,這又不是啥好事,誰也不願意傳達這種崗位變動的事情,何況又是面對李華強這樣一個具體人。

  捅下這樣大的婁子,卻得到如此輕的處分,要放在任何人頭上都是值得慶倖的事情,可李華強壓根不買帳,他裝作一副啥也不知的樣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校對是幹嘛的工作,依然每天來記者部晃悠。以前,部領導也不敢給李華強分配什麼具體的採訪工作,現在人調離則更沒權力指揮了,他倒成為報社裡真正的自由人。

  其實,李華強人品還行,水準也不錯,文學素養更高,是恢復高考後第一批中文系畢業的本科大學生。1982年夏天,他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後,直接分配到還正在籌建中的海山師範專科學校做老師。望著學校這堆廢墟,早期想進黨政部門的念頭便在他的腦海裡死灰復燃,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就和人事局僵持著遲遲不去換派遣證。當時,國家撥亂反正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到處需要人才。他拿出鮮亮的大學畢業證書走了市里的幾個單位,全部沒有落空。幾經比較,還是覺得到地改市前的海山行政公署辦公室的前景廣闊。李華強生性好動,性格暴躁,渾身散發出叛逆精神,加之他衣著隨便、不修邊幅甚至可以說是邋遢,這和機關幹部西裝革履的裝扮、一本正經、莊嚴肅穆的工作作風很不協調。所以,他雖有良好的文學功底,但面對八股文式的規範材料往往顯得一籌莫展。工作幾年,除了接電話、抄材料、跟隨領導下鄉外,別奢談什麼作為了,連個正經的工作都沒有,為此他很是苦惱。有一次,「八一」節前,專員突然想起按往年的規矩要到軍分區和武警支隊、消防支隊去慰問,不巧的是秘書科的幾個老材料們手頭都有寫作任務,專員只好叫李華強寫封慰問信。本來,這樣的材料有現成的,每年拿出來略微改動加上幾句和當前形勢與時俱進的客套話就可以了,可他想顯示一下自己中文系大學生的水準,就查書本、找範文,熬了個通宵,寫出來的慰問信很是抒情,領導拿到材料後來不及審閱立馬帶著秘書長去了軍分區。慰問活動開始後,專員拿出材料照本宣科地念了幾句,連續幾個「啊」、「啊」的叫他氣喘吁吁,跟不上了節奏,滑稽得像周星馳,很是搞笑。沒辦法,專員只好脫開稿子信馬由韁地講起來,講常規話、客套話是當領導的基本技能,講起來自然很是順溜。

  慰問信事情叫領導對李華強徹底地失望,專員萌生了調走他的念頭,秘書長天生就會看風使舵,品咂出領導的意思後,便找他談話說你到行署辦公室也幾年了,各方面表現都不錯,組織上準備給你壓壓擔子,但眼下辦公室的位子比較滿,打算提拔你到下面工作,下面是哪裡?秘書長委婉地說合適他的地方應該是那些學校、文化局、文聯、報社等單位。

  李華強是個聰明人,聽秘書長這樣一說就明白領導這是準備把自己掃地出門。說實話,在行署辦這個典型的官場環境裡,他也萌生過走的念頭,因為知道自己長期呆下去要順應官場的規則,恐怕會完全扭曲了自己的性格,活得將是十分勞累;而一意孤行繼續和官場格格不入,會變得連狗都不理睬了。所以,此時不走還等何時?

  按照李華強的要求,他如願到了海山日報社,依照慣例,哪怕是行署機關出來的通訊員,到了下面單位也要考慮在工會、團委等組織裡給個職務,何況是辦公室秘書和本科大學生呢!剛巧,報社文藝部主任離崗騰出了位子,於是行署指示報社任命李華強擔任了文藝部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等過一段時間再考慮轉正。

   文藝部有十來個編輯,每兩周才編一期副刊,大家的時間實在富裕,閒暇裡的李華強便對新聞留起神來,經過揣摩和學習,很快掌握了新聞倒金字塔的寫作規律,試著出去採訪了幾次,寫出的稿子竟全部使用,其中有一篇寫市里進行農村產業結構調整給農民帶來實惠的《田家山村從土疙瘩裡刨出「金娃娃」》的稿子,上了頭版頭條。連一向很少表揚人的仇平穩也幾次在編前會上對他看問題准、文章有厚度且文筆幹練、表達準確大加讚賞。在揚眉吐氣中不斷進行總結和提高,依靠扎實的文化基礎和良好的修養,在行署幾年寫不出行政材料的李華強一旦喜歡上了新聞,潛能就很隨意地發揮出來。時間過了不久,有些飄飄然的他強烈要求到記者部做一名真正的記者。仇總和他談到記者部可以,但那裡已有一正三副四個主任,職務實在不好安排。他卻表態自己到報社不是沖著當主任來的。仇平穩便叫他立了字據,還說這樣做是為了上面過問起來好交差。其實,大家心裡都知道,被弄出行署的都是領導不喜歡的,好不容易弄出去了,領導再也不會關心的。

   報社雖說是業務部門,但和其他黨政部門一樣都是論資排輩,等級甚至更為森嚴。到了記者部後,李華強成了資格最淺的人,每天還時不時地被人喚著打開水、掃地、抹桌子。當年在行署辦公室幹這些活也就罷了,那時伺候的至少也是和仇平穩職位大小差不多的領導,而在報社幹這些事情真叫他窩起一肚子火。有了火總要燃燒的。一天,他終於歇斯底里地爆發了,一怒之下將部裡的四個暖水瓶全部打碎。從此,人們不和他交往,而他變得更加孤僻,我行我素,獨來獨往,逐漸成為報社的具體人和自由人。再漸漸地,大家感覺他的心理也有些變態,誰也不輕易招惹他了,他上不上班,平時在社會上幹什麼,沒人去打問,來到單位也沒人搭理他。而只要是他寫來的稿子,編輯、主任誰也不敢動,簽發「同意」後,基本原樣呈送到總編那裡,一般情況下,他的稿子都不會被「槍斃」。聽說他還經常拿差旅費在報社報銷。從李華強身上,人們得出一個道理,人活著都是為了那張薄薄的臉皮,如果誰把這層臉皮撕破,完全不準備進步,那時候只有領導懼怕你的份了。

  周望上任後,像人們說的,報社無論業務工作還是人事安排,是穩坐釣魚船,就是不開舟。面對李華強「外甥打燈籠——照舊(舅)」,他也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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