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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楊陽實話實說,將報紙目前的發行和經營情況來個竹筒倒豆子。米老闆聽得是一臉沮喪,局長也暗自叫苦,只是不知該如何解決是好。「我可是把800萬都交給你了呀!作為社長兼總編輯,你難道沒有什麼應對措施,挽回這個局面?」米老闆故作鎮靜地問。事實上,他早已沒有了耐心,雖說這點錢對於億萬富翁的他來說絲毫影響不了大局,但畢竟錢是他一分分賺來的,如果真像河水一樣嘩啦啦地流淌走了,看著心裡不酸楚那才是怪事呢。他對當年憑一時衝動做出的錯誤投資感到了一絲後悔。

  「我不是沒有辦法,面對全國都一樣的改版形勢,我們也必須儘快改版,一次把版面擴大到32版或者48版,這樣才具備和他們決一雌雄的力量。」楊陽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說。

  一聽說還要繼續投錢,米老闆失去了耐心,馬上暴跳如雷地說:「屁話,我可調不出這麼多的資金,即使有,也再不幹這樣的傻事啦!我問你多少回了,你老說報紙辦得火火紅紅,可究竟賺得多少錢了,你倒給我算清楚?」

  楊陽耐心地算起總帳來。其實,這筆賬不知算過多少次,米老闆還委託省城的審計事務所進行過審計。廣告收入是有三千四百多萬,但支出也是同樣巨大,印刷成本、發行、人員工資、差旅費、辦公費用、車輛使用和稅款等日常開支便支付了2600萬,購買了十來部採訪用車,楊陽本人也是三年換了三部,從富康到帕薩特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又換成如今坐的奧迪A6。這些都是毛毛雨,報社最大的兩筆開支便是花費四百多萬添置的一套編輯系統,還有預付了200萬現金去購買新聞紙。這兩件事情都彙報過米老闆的,當時楊陽說的理由是報紙的編輯系統已經落伍,影響到報紙的快捷、及時,必須添置電子編輯系統才能趕上時勢發展的要求,況且通過投資網路成為海山最大的第四媒體,這本身也是賺錢項目;至於去年底買新聞紙的事,本來,米老闆是準備調出報社賬上的那些可支配資金另外投資一個項目的,由於當時項目沒談下來,便聽從楊陽關於「新聞紙從來是只漲不落,多訂購點就等於把錢放在紙廠繼續賺錢」的建議,把款打到了紙廠。審計人員對這兩筆開支曾畫過問號,都被楊陽解釋得一清二楚,但這事一直是米老闆的心病。

  楊陽一本正經地彙報著,談著自己改版的想法和打算。此時,白櫻桃踩著高跟鞋「喀喀」作響,進進出出不時給三人續水換茶,扭動的身子像是一台空氣加濕器把渾身刺鼻的香水味撲灑得滿世界都是,米老闆聞著很不舒服,他的嗓子「昂昂」幾聲,似乎清理著來自喉嚨裡的汙物。

  報社剛辦時,楊陽給米老闆解釋過白櫻桃的來歷,看得出楊陽身邊這個女人長得確實漂亮,對於米老闆這個一輩子除了老婆再沒親近過任何女色的人來說,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張圖畫,具有圖畫賞心悅目的功能。成為老闆後,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見得更多了,她們那些賞心悅目的功能慢慢地消失殆盡。現在,白櫻桃這樣的女人放在楊陽眼前,整天晃來晃去的,咋能安心地辦報呢?誰不知道楊陽是個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開腿的花花公子,當年合夥做雜糧生意時,曾把日本商人帶來海山旅遊的女兒都搞到床上,還美其名曰是給當年受日本鬼子糟蹋的中國姐妹們報仇。有幾次,米老闆想說這個事情,但在公司章程裡面好像沒有這個內容,所以忍著沒說。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不錯,這個女人一點兒都不地道。

  從進入媒體開始,米老闆告誡自己在跟楊陽這個說文化不文化、說商人不商人的人打交道時得多長幾個心眼。小時候,經商一輩子的老父親說過一句話他至今記憶猶新:文人的書案和美人的妝台是世上最可怕的兩種東西,世間的不安多是由這兩種東西造成的。美人的妝台,當時他是理解的,因為父親有三個姨太太,把這個家攪和得七零八落,可文人的書案有多厲害,他沒有領教過。幼年他倒是想好好讀書,想在讀書中知道文人究竟怎麼可怕,但進入私塾上了幾天學,日漸破落的家隨著父親的離世馬上樹倒猢猻散了。此時,剛剛迎來新中國的誕生。

  已進入暮年的米老闆在他的房地產行當裡如日中天,為何不享天倫之樂卻要傾其所有辦報紙呢?這裡有他不可告人的苦衷。米老闆沒進過幾天私塾,沒多少文化,可惟一的兒子天資十分聰明,打小在音樂方面是個天才。文化大革命期間,人們只抓革命,不談生產,街上整天紅火熱鬧,今天敲鑼打鼓慶祝毛主席最高指示的發表,明天慶祝黨中央全會出了多少條綱要。剛呀呀學語的兒子街上轉過一圈,馬上便敲起碗筷「咚咚咚咚」地敲得一個節拍也不錯。別人對著毛主席畫像,仿佛是站在綁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面前那樣,虔誠地唱語錄歌。比大人熱情更高的兒子全神貫注地聽著,只聽一兩遍就能一個音符不錯地哼出調調。上了中學後,他理所當然地進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在耳濡目染中,吹拉彈唱使喚各種樂器樣樣精通。等到恢復高考藝術類院校招生時,全省惟一的一個中央音樂學院的錄取指標被兒子奪得,以巴赫的小提琴曲打動了考官,順利地進入音樂學院的校門,就讀小提琴專業,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卻以作曲家的身份進入中央樂團。從此,他走上了金光燦爛的藝術之路。這麼多年來,他經常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國外著名學院進修學術交流和深造,還到維也納愛樂樂團工作過一年,目前是全國聞名遐邇的音樂家。

  有這樣一個兒子,當時在市糧油公司做小職員的米老闆的驕傲和自豪感是誰都可以想像得到的。令他感到煩惱甚至憤懣的是兒子似乎和他格格不入,覺得他這個小職員出身的父親是一個地道庸俗的小市民,哪怕是在他後來成為大老闆,兒子對他仍然是不屑一顧的態度,認為他不過是一個土得掉渣的老財主。在結婚前,兒子一兩年裡還偶爾回來一次,當後來和一位大學校長的千金小姐結婚後,他再不曾回過海山。兒子對自己的這種態度令米老闆耿耿于懷,真是應驗了那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的老話。不過,兒子再怎麼不認爹也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回家看老子,只好老子到北京去看他,這樣看來看去,直到後來看到了兒子的兒子。

   米老闆成為大款後,生活依然十分儉樸,這倒不是他吝嗇的原因,捨不得花錢是因為多年來形成的生活習慣叫他有錢沒處去花。拿吃飯來說,盛產雜糧的海山市在北方地區獨產一種黃米,便是他每天必吃的好東西。黃米是穀類雜糧,少吃點還可以,一般人要連續吃幾頓的話胃裡便發酸。可他就喜歡吃黃米粘飯,把米熬得稠糊糊的,裡面再放些土豆和酸菜,吃起來真不知要比那些山珍海味強多少倍。有時為了生意他必須要陪客戶吃飯,只好自己看著客人吃那些海鮮,他的胃壓根容不得一點兒這樣的東西,甚至聞著就渾身發癢。吃飯如此,其它生活也很平淡,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甚至連茶也不喝,陽痿也多年了,見了姑娘心情自然不好,可以說基本上沒什麼嗜好。所以,錢在他的眼裡只是些紙片。第一次到北京看兒子是九十年代初,那時他倒騰販賣雜糧已賺了一百多萬。此次去北京是參加兒子的婚禮,他給未見過面的兒媳的見面禮是托別人花八千多美金在南非買的一個大鑽戒。惟恐兒媳一家小瞧自己,在離開海山前特意打問了好多人,知道北京最有名的是北京飯店,就提前在那裡預訂了房間。他從來都做的是上門生意而不出遠門,即使是偶爾到省城有事情辦理,也從不坐飛機。他認為毛主席一輩子也沒坐過的東西肯定是不好的。可此次北京之行卻是例外,平時穿寬鬆衣服的他精神十足地穿一套皮爾·卡丹西服,先乘汽車繞道省城轉機飛往北京,飛機落地後連行李上貼的標籤都捨不得去掉。當兒子和媳婦接他回家時,他故作神氣地說,聽說你們的住房也很緊張,我就叫朋友幫忙在北京飯店訂了房間,唬得兒媳直咂舌,他的心裡找到點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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