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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零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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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寨縣封河鎮是個地處深山大溝的山區鄉鎮,距離縣城足有八十多公里,全鎮有四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積,地域很是遼闊但沒有任何資源,農民靠的是廣種薄收維持生計,至於買個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和孩子上學的錢主要依託的是山地上種植的土豆。處在這樣經濟狀況的山區封河中學的寒酸那是必然的事情:校門是用幾棵柳樹搭起的,牆壁則是用黃土夯實的,所有的教室都是在黃土山中挖的窯洞,教師宿舍倒是建在空地上,是用黃泥和磚頭砌起的,由於年久失修,牆皮一塊塊斑駁脫落,倒像是患上牛皮癬的老年人。學校院子本身就很窄小,卻仍然到處堆滿了柴草等雜物,別說尋啥運動場所,即使走路也要小心。學校的色彩是呆板而毫無生機的灰色,只有在朗朗晴天下,住校生們拿出那些多是來自於外面捐贈的衣物和被褥晾曬時,花花綠綠般像是萬國旗一樣隨風飄揚,才給單調的窮山溝增添幾分色彩。 這天下午兩記者趕到封河中學時,差不多要到放學時間了。七繞八繞地走過那些雜物,他們看到幾個窯洞教室裡學生們很自覺地在上自習。他們比較了一會兒,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學生年齡比較小的班級走了進去,開門見山問大家,誰拿著學校給的報名發票。農村孩子真是老實,好多同學爭先恐後地舉手表示自己拿著發票。記者拿過來一看,問題就出來了,所謂的發票其實是自己製作的收據,只有那個學校公章才說明這收據的權威性。記者心裡有了數,他倆來到一個門上寫了辦公室幾個字的房間推門進去,看見四個人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麻將,一個人伸著長脖子觀看。山區人真的是質樸,看到來了兩個陌生人,大家都停止了動作,甚至一個手裡已摸到牌的禿頂人也把手揚在空中,招呼他們進來坐。記者亮明自己的身份,好似很隨便地說想瞭解一下新學期貴校的收費情況,調查你們的經費夠不夠用。那個禿頭人嘿嘿笑著,說你們的調查選對了,我們最缺的就是經費,這是個小學校,山裡的群眾又貧困,即使想多收也收不上來。平時要不發動學生勤工儉學,連燒煤的事情都解決不了。指著另一個打牌人說那是學校的會計,具體事情由他跟你們說。會計戀戀不捨地離開麻將桌,另外那個觀看的長脖子馬上補了他的缺。到另一個房子裡,會計說全校862名學生,學雜費每人是180元,取暖費、喝水費、衛生費一共是50元,班費10元,至於書本費那就根據年級的不同而不同。記者這段時間早把縣裡的收費標準熟撚在心,規定的學雜費是136元,僅此一項多收三萬多。他們拿出數碼相機對著那些單據拍照,會計幫忙往平整拉。記者臨走的時候又來到麻將桌旁和校長告辭,開了個玩笑說你這兒天高皇帝遠,日子過得不錯呀,隨即不顧校長挽留吃晚飯的盛情,來到離學校不遠的鄉政府。記者找到鄉領導亮明身份後,先是和鄉領導交杯換盞吃喝了一通,然後住進客房拿出到其它學校的稿子略微修改了校名、數位等,一篇稿子便已寫好。在定標題上,兩人倒是費了點腦筋,直到次日上午才取了《打白條收學費全是糊塗賬——校長帶頭教室裡摸麻將》這樣的標題,吃早飯時,記者在飯桌上拿出稿子給鄉長看。鄉長看完,臉色不對勁了,馬上打電話叫校長到鄉政府來。 校長很快趕來,看到記者樂呵呵地直說昨天光顧玩了怠慢了你們。鄉長一言不發地把稿子遞了過去,校長大大咧咧地讚揚道,這麼快就寫好了,真是神筆呀!說著打開稿子一看標題,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緊接著是發呆,半分鐘後光禿禿的腦門上沁出點滴的汗珠子,然後便渾身發抖,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啊!」 「你看看你們,年齡都這麼大了,教育亂收費,上班打麻將,幹的是些啥事?這要真的捅出去了,你的飯碗到哪裡誰也就說不清楚了!」鄉長滿臉慍怒地批評著校長,首先打破了僵局。「記者同志,封河中學包括鄉里的一些幹部,的確存在著山高皇帝遠、工作自由散漫的問題,你們看問題很准,我代表鄉黨委和鄉政府對你們不遠、不遠百里親自檢查工作進行批評監督表示感謝!」像等待大家鼓掌一樣鄉長說到這裡,停頓一下接著又說道,「我們是窮鄉僻壤的山區,教師和幹部隊伍本身就不穩定,如果你們報導了會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所以懇請你們高抬貴手。我知道,大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們記者也有壓力,比如稿子任務,創收任務等等,怎麼樣,有事情儘管提出來,我們一定竭盡全力照辦!」 「鄉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客氣了,可能你們也知道報社現在很困難,那就相互支持一下吧。」記者開了個價說給一萬元,然後給你們做三分之一版的宣傳,其實,你們整天生活在山溝裡為了我國的教育事業兢兢業業,宣傳那可是光明正大的,我們帶了報社的正規發票,隨時可以開! 一萬元可不是個小數。鄉長和校長交換了眼神,校長說:「記者朋友們,你們也看到學校那個寒酸相,我們實在是窮,能否少出點宣傳費。哪怕我們不要登報宣傳,更不要發票啥的?」 「廣告發票裡包含著百分之十七的稅款,你們不要票也可以,那給八千塊依然換三分之一版面吧!」記者見他們不吭聲,便又說,「我們也不躲躲閃閃了,如果真不要版面的話,給五千好了。說實話,你們封河這麼遠,跑一趟的成本也不少啊!」 看到他們的態度逐漸緩和,鄉長和校長也使出討價還價之能事,不知道經過多少個回合的談判,說了多少好話加上叫了多少聲大哥,最後才在三千五百塊上「收盤」。 記者開著破車揚長而去,望著屁股後面的塵土,校長突然產生了上當受騙的感覺,難道外面的世事變得如此繁亂,作為正義化身的記者就像強盜般的竟敢公開訛詐?當時那倆人只不過拿個藍色本本在自己眼前晃動了一下,連本上的姓名都沒有看清,怎麼就確認是記者呢?他想著不禁有些後悔,不僅是為了那三千五,更重要的是為了恢復已在自己心目裡敗壞了的記者崇高的形象,他連夜給省委宣傳部寫了遭遇「記者」詐騙的經過,同時他實事求是地在信中承認了自己違規亂收費的錯誤,並表示一定進行整改。其實,早有人向有關部門和新聞媒體舉報,《牽手百姓報》在海山各縣違規設立記者站,大肆進行掠奪式的「創收」,靠一本發票起家,到處拉廣告,搞贊助,甚至敲詐勒索。但由於舉報材料都是由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寫的,所以省裡幾次要下決心調查,苦於證據不足未果。當看到封河校長的實名舉報後,省委宣傳部和省新聞出版局十分重視,馬上考慮組織人員進行嚴查。也是湊巧就在此時,在全國頗有影響的《透視新聞週刊》派記者下來進行了暗訪,以「一份都市報的新聞勒索食物鏈」為題披露了《牽手百姓報》的一連串新聞腐敗的問題,令全國各界特別是新聞界譁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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