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112)_姬曉東

一一二

　　之後，王團長連連聲稱鑒於下面的採訪任務比較繁重，大家只得告辭，但沖著寶寨縣的工作扎實特別是領導和幹部群眾如此熱情厚道，省裡的新聞界以後將不遺餘力地在輿論上支持寶寨，保證做到只幫忙，不添亂。在王團長贏得熱烈的掌聲後，記者們和領導們開始交換名片做分手告別的準備。縣委書記剛和王團長握住手，兜裡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他一看號碼便說是個重要電話，應答了幾聲掛斷後，跟王團長說你們前腳走，馬上又要來幾個中央「高端內參」的記者。

　　「高端內參」？王大頭飛快地在腦海裡搜索著，就是想不起來這個刊物的名字。和書記仔細一瞭解，心中馬上有數了，顯然這是一夥地地道道的假記者。作為平安社會採訪團，出來幾天都沒有遇到好的新聞線索，如果能捉拿一個假記者採訪團，才算不虛此行了。王團長馬上和政法委的宣傳處長說了突發的情況，留兩名記者和王大頭一起行動，處長帶領其餘記者則按既定方案趕到海山。處長聽了王大頭的簡單敘述，覺得這真是一條好新聞，便一再叮嚀採訪完後一定要按照先前說定的，十一家媒體同時發稿，否則自己也不好給其他人員交待，見王大頭表態絕對沒有問題，處長便帶著眾記者去了海山。

　　等到賓館後，王大頭和縣委書記從容地交談，得知了這個「高端內參」的來龍去脈。一個多月前，幾個自稱是中央政策研究室「高端內參」的記者找到了書記，見記者幾個其貌不揚，又開著一輛六成新的桑塔納車，加之從沒有聽說過這份雜誌，書記起先也狐疑，可當他們拿出幾期刊物後就不敢再懷疑了。書記說著叫司機從車裡取來了刊物給王團長看。這些紙質粗糙的雜誌勢頭很大，封面上都是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的照片，標注明「呈全國省、部級領導以及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閱覽」和一些社會知名人士為雜誌顧問、編委的字樣，在封底上署了編輯部成員名單，總編輯朱軍很是顯眼。其中有一期雜誌是「高端內參、遙州專輯」，裡面刊登的幾乎全是遙州市級領導和各縣區主要負責人介紹當地經濟的理論文章。王大頭心裡說，這夥騙子真高明啊，可謂是假做真來真亦假，看著厚厚的一期遙州專輯他飛快地盤算著，要以每篇五千到一萬的價格，這些傢伙就不知弄了多少錢，一群徹頭徹尾的混蛋竟也在新聞市場攪渾，他更是下定決心要擒拿這夥騙子了。於是他繼續不動聲色地瞭解情況。幾經詢問，書記吞吞吐吐地說了縣裡有把柄被記者拿住的事情。原來，前年寶寨縣城在進行大規模改造時，為了補償費用問題，曾遭到了拆遷戶的反對，有市民躺在推土機前阻攔，更有甚者把國旗插到已拆倒的廢墟上，和政府打起了持久戰。城市被拆得亂七八糟，塵土到處飛揚，市民們怨聲載道，相持了兩個多月，縣裡決定調公安武警解決問題，當員警開始清場時，與個別拆遷戶發生了激烈的衝突，造成其中一個拆遷戶的終生殘疾。隨後縣公安局以暴力阻礙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執行職務罪對12名拆遷戶予以刑事拘留，這就留下了後遺症，這兩年裡，這些人不住地上訪，弄得縣裡很是被動。許多媒體也都介入此事，多數是理解了政府的苦衷，但也有個別的媒體借機拉廣告、弄專版、報銷條據，為了擺平這些媒體，縣裡投入了人力和財力，弄得精疲力竭。而前一個月，「高端內參」的幾位元記者把這事拋了出來，縣裡安排專題彙報，他們說有要事回北京，問題等以後再說。這不就又真的找來了。

　　書記的一席話叫王斌的心裡更加有了底，暗自直說縣委書記這個「肉」啊，怎麼就看不出這都是些假記者的伎倆，真是的，長了如此一顆笨蛋大腦袋竟能當上縣委書記？轉念再一想，縣委書記其實不是懼怕記者，而是怕那些見不得人的腐敗事情見天日。試想一下，即使是人民日報記者，他如果要報導街頭蹬三輪車的、修鞋的、推水果車的亂占街道、亂擺攤設點，當事人害怕你記者幹嘛，他們害怕的是市容管理所，而不是什麼大小記者！而一些官員和老闆們明明知道採訪記者的不地道，他們卻依然害怕，因為他們害怕的不是一個、兩個記者，而是記者這個群體，即使是假記者他們這些官員也不想去招惹，明知是假貨，但也要當作真的對待，不就是吃幾頓飯、破費點煙酒加上土特產嘛，縣裡就算是再怎麼窮困，可這些費用總還是花得起的，惹一個假記者，說不定哪天這個假記者把新聞線索提供給真記者，真記者再聯絡其他的記者，這就如同原子反應一般，經過聚變和裂變小小的原子會成為威力無比的原子彈的，哪方官僚又能抵禦得住原子彈的攻擊呢，到時候不被整死也得脫層皮。

　　王斌三人離開賓館到縣委書記的辦公室裡謀劃，看到書記似乎有些猶豫，王斌就給他打氣，一定要消滅這些混在新聞界裡的害群之馬。剛剛謀劃完擒拿方案，朱軍的電話打了過來，說他們已住進縣賓館，書記看著王斌忙說馬上過去看望。怕引起對方懷疑，王斌以宣傳部副部長的身份和書記一起到了賓館，另外兩位元記者則在週邊做接應。

　　經過幾年新聞圈裡的摸爬滾打的錘煉，廚師朱軍早已脫胎換骨，儼然是一個名記者的做派。他穿著休閒西服，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還使用上了手提電腦。而另外三個助手一個身體比較瘦小，但渾身上下透射出精明和狡猾，特別是兩隻眼睛不停地滴溜亂轉，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另一人的頭比王斌的還要大一圈，一副傻拉吧唧的樣子，好像是一個打手；再一個倒是模樣十分受看的年輕女子，眉清目秀很清純的樣子，像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朱軍和縣委書記握手的時候顯現出很熟悉的樣子，親熱地輕輕拍打書記的肩頭問好。和王斌握手時卻有些警覺，書記介紹說這是宣傳部的王副部長，上次見的那位部長在省黨校裡學習。如此說了，朱軍還是一副滿臉狐疑的樣子。好在王斌儘量用當地話說，才沒讓他繼續懷疑什麼。大家閒談了幾句，朱軍便言歸正傳，說上次採訪的稿子已寫好了，還請書記過目。「這是一面之詞，不符合事實。」書記匆匆看完馬上表示反對，王斌接過來看到「擅自動用公安武裝員警，數名拆遷戶遭到毆打，寶寨縣違法行政無法無天」的一號黑體標題。

　　「你說是一面之詞，我們不同意。要知道，我們進行過一周多的詳致的調查，掌握了大量的人證物證，比如，那位被毆打致殘的市民的醫療鑒定，還有當時現場有良心的市民拍攝下的照片等等。」朱軍說著從包裡拿出來一厚疊材料和幾張照片在書記面前晃動，王斌剛要看時，他卻連忙把材料收回到包裡。

　　按照事先的安排，此時書記不再吭聲，王斌用很害怕的聲調說：「朱總編，請理解我們基層工作的難度。這篇稿子假如真要捅出去的話，負面影響一定不小，再到了中央領導手裡，那後果則是不堪設想，到時候就真的被動了，所以還請你高抬貴手。」

　　「基層的工作我們是清楚的，但問題如此嚴重，不叫中央領導知道了，我們也是失職行為，對黨對人民都交代不過去呀！」朱軍一副憂國憂民的神情。

　　「黨和人民需要你們監督的事情有好多，何必在乎我們縣裡的這點破事情。」王斌急急地說。

　　「話可不能這樣說，如果我們走到哪裡都是稀泥抹光牆了，不說大道理，就連我們出來一趟花費的大量採訪費用也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王斌知道這傢伙算是高明，用這樣的話點出了正題，便說：「採訪費用好說，我們縣裡雖然窮，但差旅費總還是出得起的。」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