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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有了這種認識的米老闆也想大把大把地花錢,可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只能叫他對錢無奈地長歎。大半年裡,他到廣州深圳、蘇杭二州和港澳旅行後,感到外面的世界實在乏味,這些大城市共同的特點是人多、車多,整個大街都散發出令人噁心的人的體味。於是他龜縮在家裡,思忖著如何安度晚年。他的心情很是鬱悶,特別是近來心臟老是莫名其妙地亂撲騰,到醫院檢查未見啥異常,醫生讓他戴上了用來專門檢測心臟變化的儀器,心臟依然是瞬間裡發顫,但儀器的顯示卻很正常,他不由得想到幾十年前老伴去世後的一個月裡,他的心臟就是這樣顫抖過。他老是預感會發生什麼大的意外。

  那天從大清早開始米老闆便不時地心跳加速,他知道上醫院也無濟於事,就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腦子裡卻是空洞洞的,傍晚時分,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他看到是北京的電話,陌生的號碼令他頗感意外。電話接起,親家在問清他的身份後,便是一聲清脆的哭聲,那哭聲是高亢而尖細的,裡面飽含著活躍的音樂細胞。緊接著,電話裡傳出一個噩耗,兒子一家三口在出國旅遊中因飛機失事全家罹難,此時學校派人陪老院長正在首都機場候機,到印尼處理後事。米老闆聞訊後是一個趔趄,一屁股倒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想起了什麼,連忙從桌子上翻閱起這幾天新來的整齊地碼放著的報紙,在昨天來的那幾份報紙的頭版上無一例外地都刊登著這條消息:新華社9月5日雅加達電:2005年9月5日上午,印尼曼德拉航空公司一架載有116名乘客及機組成員的波音客機在北蘇門答臘省首府棉蘭市墜毀,機上100人和地面至少47人遇難,釀成5年來印尼最嚴重的空難事件。在遇難的人中,有三名來自中國北京的遊客,他們是到印尼自助遊的……

  心已死的米老闆在大病一場後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天說不上三句話,不看電視,不聽廣播,更不看任何報紙,絕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在遠郊買了三百多畝荒地,辦起了一個山羊、奶牛、毛驢和肥豬的綜合養殖場,承包了五個魚塘,自己和十來個雇工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植玉米,加工飼料,精心服伺那些畜牲們,過起了陶淵明式的與世隔絕的生活。就在此時,楊陽時機恰當地找到米老闆懇求融資改版的事情。出乎預料的是,米老闆一口答應給300萬,而且再三聲明這是贊助給報社的,他要楊陽記著,自己在《牽手百姓報》從未有一分錢的股份。後來他得知楊陽拿著300萬潛逃,米老闆悔恨自己隱居山野後的有眼無珠和孤陋寡聞,不知道楊陽和《牽手百姓報》早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許是良心的自覺發現,他破例進城到報社拜見了周望,拿出500萬元資助海山日報組建報業集團,全力支援黨報的發展。同時,他還拿出1000萬作為扶貧教育基金,重點資助海山的貧困大學生,並在公證人員的監督下寫好遺囑,身後將把所有的遺產捐贈給社會,這是後話。

  楊陽以前經常有一句口頭禪「你們中國」如何,當別人問他是哪國人時,他頗為得意地說自己是非洲島國毛里求斯人,總統叫求裡毛斯。大家總以為這是句玩笑話,誰也沒有料到他果然早就持有毛里求斯國的護照了,因為毛國的目標小,不引人注目,他準備把毛國當作一個跳板,轉跳到美國、加拿大或者其他第三國。他暗自慶倖哀大莫過於心死的米老闆拿出那300萬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如果不是害怕夜長夢多,有人把報社的事情捅給米老闆,他真想再花費點功夫磨嘰半天,老頭說不定再拿出五六百萬也沒准。拿著米老闆的轉帳支票辦理好手續後,楊陽一刻也沒敢停留,先是從上海飛到南非,然後再逃往印度洋上的島國毛里求斯,等待著機會轉往他心目中的天堂國家。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市紀檢委、監察局組成的專案組對崔袖展和苗長川的問題做出了查處。已經查明,崔袖展先後套取和挪用了國家扶貧資金三百多萬元,然後以夜總會的名義洗錢後用於個人揮霍,已經構成貪污罪,市檢察院立案偵查後將其逮捕等待法院判決。專案組在崔袖展處收繳到大量的淫穢錄影,看到錄影裡竟有海山日報社記者左韻。由於崔袖展拒絕說出錄影的來源,專案組還等找到當事人左韻後再另行定奪。石寨縣委書記苗長川因違反國家和黨內的有關規定,在崔袖展騙取榮譽和挪用公款等一系列活動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加之他本人生活糜爛,道德敗壞,專案組建議市委免去其黨內一切行政職務,並在開除黨籍和公職後移交司法機關後定性查處。

   已被逮捕的崔袖展的精神基本崩潰,看守所裡的她每天一起床便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那樣嘴裡念念有詞:官大官小沒完沒了,遲死早死早晚得死。而和妻子離婚的苗長川卻保持了罕見的沉默,每天吃著速食麵,沉湎于書法研究中,幾個月下來,以前狂草就寫得不錯的苗長川書法技藝提高很快,有人預測中國一個縣委書記消失了,但一個書法家可能就誕生了。

  韓水準成為副處級的首席編輯後,幾乎每天用十二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呆在辦公室裡,他盡職盡責地履行著自己首席編輯的使命,只是他比以前更沉默寡言。時間久了,大家覺察出他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天晚上他把稿子處理完後,總要繼續在電腦前鼠頭鼠腦地磨蹭半天,神情顯得十分神秘。有好事者乘他不在,幾次想打開他的電腦看個究竟,但電腦上的密碼設置得很嚴密,無一點可乘之機。某日,網路中心的電腦專家來編輯部調試電腦,這幾個好事者請專家上手終於打開了韓水準的電腦,在郵箱裡看到已發送的檔,而這些檔竟全部是當晚的終審稿子,從時間上看是每晚12點的截稿之時。最奇怪的是,這些稿子都發到同一個郵箱裡,經過調查,這個郵箱竟是《牽手百姓報》以前使用的,韓水準吃裡爬外的行為已是人贓俱獲。編輯部一點兒也不敢怠慢,把事情反映到周望那裡,周望卻輕描淡寫地笑著說,《牽手百姓報》已不復存在,韓水準此舉也只是玩耍而已。其實,周望早就感覺到韓水準的心理變態,想找個合適的時間和他談談,建議他找個心理醫生看看。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當韓水準發現自己的電腦被人打開過、裡面的秘密暴露後,他顯得心神不寧,十分焦慮,後來在一個黑黢黢的深夜極度恐懼的他竟從海山日報社的10層大樓上高高飛出……

  經過周望和全體同仁的不懈努力,省新聞出版局在綜合考評了海山日報社的業績及其影響力後,鑒於海山市在西部地區日益重要的地位,終於批准了他們組建全省第一個市級報業集團——海山報業集團,集團除了《海山日報》和分離出來的《第一聲問候》外,還有《海山開發報》、《海山晚報》、《海山電視報》等新創辦的三份報紙,並有《新海山》、《中學生作文園地》兩份刊物,另外還有網路中心、廣告傳媒公司、新聞圖片公司等幾個企業。

  在報業集團緊張的成立籌備當中,周望經不住海山大學牛校長的「三顧茅廬」,欣然接受了該校聘請其擔任新聞傳媒學院的客座教授的請求。周望是一個守信的人,既然做了教授,就一定要履行教授的義務,拿到聘書後,他就決定在每學期裡抽出一定的時間給海大新聞傳媒學院的學生上課。

  在報業集團成立的頭一天,忙碌了幾個月的周望忙裡偷閒地專門抽出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到海大首次上課。站在講臺上的他笑容可掬地說道:「作為一個新聞人,而且是一個非科班出身的新聞人,面對著你們這些優秀的大學生們,我有些誠惶誠恐,該講述什麼呢?」他思索了一會兒,在黑板上寫道:新聞是由啥構成的?記者等於什麼?咋樣才算是好記者?然後,周望把目光投到下面,說:「我想先請同學們就這幾個問題作答。」

  「新聞的構成當然首先需要的是一個好的新聞事件,也就是通常說的五個W。」一位戴眼鏡的女同學自信地回答道。

  「不錯,除了特殊情況外,新聞必須具備五個W。What,何事?Who,何人?When,何時?Where,何地?Why,何故?有的還要加上一個How,怎麼樣?可我要說的是教科書裡沒有的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有寫新聞的記者。只要有人類生活,新聞事件就像田園裡的野草一樣生生不息,繁衍茂密。不過,大家想一想,即使是再好的新聞事件,沒有記者,怎麼能反映出來呢?也許大家認為我說的這個條件是廢話,就像飯店沒有廚師不可以稱為飯店,飛機沒有駕駛員飛不上天空怎能叫飛機一樣。但我說的記者是一個真實客觀報導新聞的記者,同樣一個新聞事件,如果站的角度不同,說不定報導出來的內容是南轅北轍,這不是所謂新聞的階級性決定的,而是人性裡出來的問題。」周望說著他的嘴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舉例說明,但遲疑了一會兒沒有說出來。

  停頓了片刻,周望問到第二個問題「記者等於什麼?」回答竟然非常踴躍,同學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記者等於無冕之王!」

  「記者是無冕之王,這是人們把記者的作用誇大了,神話了。在大家的印象中,記者是正義和公正的化身,甚至可以做到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而事實上呢?這只是我們善良的讀者看到的表像的一面,記者的作用有時候也是微乎其微的,比如大家最為關注的腐敗事件。腐敗之所以能長期存在,甚至還在蔓延,自有其社會的土壤和歷史的根源。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反腐敗的新聞是不能有效地反倒腐敗的,比如,我們曾經連篇累牘地揭露一個腐敗事件,到頭來卻查無實據。當事人繼續坐他的好車,做他的官員。在這一點上,我們也感到無奈和沮喪,可仔細一想,新聞畢竟不是紀檢委,更不是法官。不過,影響巨大的新聞卻可以安慰受腐敗分子盤剝的受害民眾,從心理上給老百姓聊以慰藉。這也是新聞受到關注、記者在大家的心目中成為無冕之王的主要原因。其實呢,記者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有喜怒哀樂,也有七情六欲,根本不神秘,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錯誤,記者也可能會腐敗和犯罪。在這個意義上說,大家不要把記者神秘化,如果神話了,可能會使無冕之王失去了方向,會給形形色色的真假記者以可趁之機。」

   「什麼是好記者?」周望提出第三個問題後學生們沉默了,也許感到他的問題不好回答。課堂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此時有人從外面給他寫條子遞上去,周望展開一看,上面寫著:朱部長有急事,省委宣傳部、新聞出版局領導已經到了,請你立即回電話!他若無其事地把條子放置一邊,接著剛才的話題說:「同學們,要做一名好記者,首先必備的條件有兩個字。」他轉過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了「正直」,仔細地端詳著字體又重新描了一遍,他繼續說道:「正直,很簡單的兩個字,攏共僅僅只有13筆,可要真正做到就不是一句簡單的話了。新聞圈是個大誘惑,裡面有糖果和鮮花,也有毒藥和污水。走對了,可以在這裡實現真實、真情、愛恨分明、體現良心的人生價值,走錯的話,在面對金錢、美色和種種想不到的誘惑下蛻變為敗類。而文化人一旦墮落成敗類,那比洪水猛獸的危害都不知道要大多少……」周望動情地講述著,楊陽、韓水準、朱軍,還有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真假新聞人,包括南方的那兩位著名報業集團的鋃鐺入獄的老總或是清晰或是模糊地在他眼前像電影裡面的慢動作一樣緩緩掠過。周望依稀記得建國初期毛澤東同志說過的一段話:「治國就是治吏,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將不國。如果臣下一個個都寡廉鮮恥,貪污無度,胡作非為,而國家還沒有辦法治理他們,那麼天下一定大亂,老百姓一定要當李自成。」而治吏需要新聞輿論的有力監督,禮儀也需要新聞輿論的正確引導,作為代表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新聞媒體如果失去了公正和良知,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可喜的是,每天都有眾多的媒體持之以恆地謳歌著我們這個世界的美好,同時每天也有大量的文章揭露許許多多的醜惡現象。總的說,我們的世界多麼美好!周望在釋然中感到了欣慰。他望著窗外晴朗的藍藍天空和一朵朵悠閒飄蕩的白雲,就著新聞的話題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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