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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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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今生不能忘卻的場面,也是我今生不能原諒三哥的原因。我不能原諒三哥,不是他在四哥舅哥面前打了我,而是在那另一個人面前打了我,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許妹娜的丈夫,搞對縫的小老闆。 事實上,小老闆經常出入這裡。工地上的鋼筋都是他提供的。也就是說,這裡是他對縫的一個重要場所,只不過我第一次見到而已。事實上,三哥的衝勁,正是這兩個有頭有臉的人給予的,就像春節在四哥家喝酒,他認為劉大頭會成為他的一個籌碼。而愚蠢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工地有了這樣的人對三哥意味著什麼。讓三哥出了氣,算我運氣不好,關鍵不該讓三哥為小老闆出氣。小老闆雖然不知道我跟許妹娜的事,可在許家的殺豬宴上,我發誓絕不給他出大力的。眼下,我不但在這出大力,卻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相,他從我身旁斜過來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隻螞蟻,一隻可憐的螞蟻。 就這樣,我對三哥的氣不知不覺轉到小老闆身上。三哥有意無意替小老闆出了氣,我不對三哥有氣,而對小老闆有氣,這是一個怎樣的置換只有天知道。我上工棚裡拿衣服時,覺得胸口鼓鼓的,仿佛有一隻氣球在那裡撐起。我把衣服團成一個球,之後往腋窩一夾,走出工棚。我不知道離開這個建築工地再上哪找活,但我知道我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在工地門口,鞠福生堵住我。他堵我卻並不看我,眼睛瞅著腳前尖,他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去,別蠢了,你幹不了,沒有李國平那樣的門路,對縫那樣的事你根本幹不了,人家姑夫在鋼廠生產科當科廠,所以他手裡才有無窮無盡的鋼筋。」 我沒有吱聲,我一時還不知道鞠福生是什麼意思。 見我沒有反應,鞠福生接著說:「俺上窮鬼大樂園泡了好幾天都沒成事,就你……」 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之所以在幾天前天天進舞廳,不是去啃女人,而是去對縫,是小老闆那無窮無盡的鋼筋盤園箍住了他的腦袋。他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要走,是和他一樣,也被無窮無盡的鋼筋盤園箍住了腦袋。他才他媽的蠢哪!此時此刻,箍住我腦袋的,是比鋼筋盤圓更有力更強大的東西——報復。 離開工地我隨便上了一路車,我在車上打聽去汪角區怎麼走,司機告訴我正好坐反了方向,我坐一站又下車換了另一路。我去汪角區,並不是去黑牡丹的歇馬山莊飯店,而是中山區,也就是說,如果不回到歇馬山莊飯店,不從那裡出發,我不知道如何去中山區。這也是我在槐城認識並走過的惟一一條路,11路。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11路車,就在我坐上車的刹那,我覺得我常攥鞭子的手指在不住地哆嗦,沒有一隻鞭子讓我握,那積蓄起來的力量便沒了揮灑的途徑。 那個社區的那棟樓很快就找到了,我沒有再喊「歇馬山莊」,當時,激動所致,我居然忘記開門的事,也沒想許妹娜知道我來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拒絕。然而,也是怪了,我剛走到13號樓的樓下,就聽樓上傳來細細的聲音:「吉寬哥——」 是許妹娜!我抬頭沖樓上望,她正打開一扇窗,一張白淨的臉仿佛一朵盛開的白菊,亮燦燦的。看得出來,她一直就在視窗朝外望。我不知道,是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笑臉那一刻,我的心情就在發生變化,還是當許妹娜打開屋門,露出她那微微隆起的身子和她那胖得發亮的臉龐,反正,當靜靜地貯立在她的門口,我發現一路上湧在身體裡的衝動一下子就消失了。第一次來,也是這樣,她身體微妙變化帶來的陌生感阻礙了我的衝動,然而第一次,當陌生感消失,她恢復了原來的親切,那衝動又浮出水面。而這一次卻完全不同,那消失的衝動,再也沒能浮出,它沒能浮出,不是因為她比上一次變化更大,腰粗得都厥了起來,不是,不論她怎麼變,她的笑容都讓我覺得親切。而恰恰因為她笑容的親切,使我一路湧脹的報復的念頭瞬間潰散。要知道,我從工地上出發,一路想著的不是看她,而是狠狠地折磨她,徹底地佔有她,從而讓小老闆在我的心裡邊變成一隻螞蟻,一隻可憐的螞蟻。 然而,可憐的最終還是我自己。不過,許妹娜一點都沒有傷害我,她仍然喊我吉寬哥,她說:「吉寬哥你進來,你坐。」 曾經,她讓我回家去趕我的馬車,嫁誰也不能嫁一個趕馬車的,曾經,我跟她說,只要跟我走,我不在乎她肚子裡的孩子。現在,我再一次見到許妹娜的時候,居然一點都不生她的氣,好像那些話根本沒說過。許妹娜一點都不怕我,好像她堅信我再也不能說出那麼愚蠢的話,或者堅信我真的把她當成一個老鄉,鄰居,妹妹。因為她欣喜的樣子,就像一片孤寂的葉子遇到一陣爽朗的風,她的上下眼皮彈動出顯而易見的渴望交流的光。 渴望交流,這正是許妹娜接受我的原因,也正是我還在樓下就被她看見了的原因,事實上,她一天裡有很多時光是趴在窗上的。小老闆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她在城裡又無親無故,感到孤獨在所難免。然而當時,我並沒想到這一點,當她孩子似的跟我說:「吉寬哥,你來俺真高興,俺都快悶死了」,我居然激動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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