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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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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兄弟 27 返城後,我沒去歇馬山莊飯店,也沒馬上去找林榕真,而是去了一趟工地。我去工地,不是要向二哥彙報什麼,僅僅是想從四哥那裡確定一個事實,小老闆是不是真的完蛋了。大樓已經有模有樣了,部分腳手架已經撤了下來,工地四周,到處都是散亂的磚塊和沙堆。沒有見到四哥,倒是看到了二哥和鞠廣大。他們和一些我不認識的民工趷蹴在工棚邊的一塊木樁上抽煙,木納的樣子像一群被老鷹啄傷的雞。二哥看到我抬了抬頭,之後站起來。他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以為我在城裡飄累了,要來尋找組織,所以走到我跟前嘟嚕一句:「家去吧,工地沒活,工錢都開不出來了。」 實際上,鞠福生向我傳遞的消息是準確的,小老闆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了,在我們所看不到的上邊,也就是國家那邊,已經有政策卡住公有企業的特權,堵住了小老闆那樣的中間商。但另一個消息鞠福生不知道,四哥的舅哥也出了事,他的鐵哥們拿不出錢,民工開不出工錢了。民工們拿不到工錢,自然要找四哥的舅哥算帳,可是四哥的舅哥再也不來工地了。民工們天天賴在這裡等著拿工錢,已經好幾天沒吃的了。我的四哥,和四哥舅哥關係越來越好的三哥,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安撫民工,說快了,馬上就有錢了。可是老說來老也不來,一個大東港的民工老婆有病著急回家,發火動了手,把三哥的頭打傷了,正在 醫院住院。 告訴我這一切的,並不是我的二哥,而是鞠廣大,他看我站在那裡茫然不動,跟過來,有根有稍地講給我聽。能看出,他願意講述這一切,不是緣之憤怒或難過,而是另一種東西,是自我安慰。因為是他將鞠福生打了回去,他跟我說:「多虧福生這雜種不幹了,要不,一塊兒耗在這不是更上火。」 鞠廣大安慰,我也安慰,但我沒有告訴他鞠福生再也不想進城的想法,因為此時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我的心頭漫漶。它們跟鞠福生無關,跟二嫂和許妹娜有關。我的二嫂,因為被城市吸引,正逼上高中的孩子輟學;而許妹娜,居然不知道外面風雲變幻,正和一家人享受著擁有倒置房的歡樂…… 來確認小老闆是否倒了黴,是想從我和許妹娜的關係中看到一絲希望,可是不知為什麼,當這個消息確定下來,就像那天在歇馬山莊飯店看到小老闆搞女人,心裡居然亂糟糟的,一種不平的感覺那麼強烈,說不上是為自己,還是為許妹娜。 我自然沒有去看我的三哥,在小老闆面前打我的仇恨我一直不忘,當然即使我不再仇恨,去了,也不會為他帶去任何好處,像他那樣的人,看見毫無本事可言的我,沒准會把民工打他的那一拳打到我頭上。當然,不想去看三哥,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想趕緊確認林榕真是不是也倒了黴,要是他也倒了黴,我可就只剩下去看三哥這條死路了。 就在往林榕真那去的路上,我收到一個傳呼,是三哥的,他讓我速回電話。就像在平坦的路上不設防踩到石頭,一種被硌的感覺暫態從腳板進入。人記仇腳板卻不記仇,我在接下來的一站下了車,找了公用電話。電話接通,只聽三哥聲音很低:「吉寬,聽說你回工地了,能來一趟嗎?我在中心醫院。」 再怎麼生分,也還是一奶同胞,往醫院坐車時,那腳板被硌的感覺一點點上升,升到心口,它一旦升到心口,就不僅僅是硌,而是貓抓似的發緊發慌了。三哥找我,原來是付不了五百塊錢醫療費人家不讓出院。四哥長期跟舅哥花公家的錢,他的舅哥逃了,他兜裡分文無有,而三哥手裡,只有三百元。兩個人挨坐在醫院的走廊裡,頭使勁耷拉著,三哥頭上纏著繃帶,往日的神采絲毫不見,而四哥,灰頭土臉的,頭髮一縷縷黏在一起,像是空氣裡都佈滿了粘膠。我能想像三哥在維護四哥舅哥利益時表現得多麼勇躍,要不然,被打的應該是四哥而不是他。三哥在四哥舅哥那裡得寵,四哥心底一定不舒服,不舒服,又做不到三哥那樣靈活,受到的煎熬可以想見。在他們跟前站住,我平生第一次叫了聲哥。看見我,他們眼睛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了點光彩,但也僅僅是閃一下而已,很快,就被類似尷尬的東西替代。向一個他們從沒瞧起又懶又沒本事的人借錢,尷尬再正常不過,然而,正是這尷尬,讓我從兜裡掏錢時,鼻孔好一陣發酸。三哥從小到大,一直都圍著頭頭轉,三哥最大的願望是溜須頭頭,如今,他終於跟定一個頭頭,卻沒沾上好光,跟著吃這樣的苦頭。 與他們分手我沒有回頭,我不能回頭,因為我不想看到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有三條丟失了家園的狗。 28 新的裝修現場在中山區一二九街,就在一條橫貫東西的大馬路邊上。也是這個城市的中心地帶,到現場好久,林榕真才從外面回來。他見我,老遠就伸出手跟我握,一邊握手一邊大呼小叫:「咋這麼慢,正等著你!」 他普通話說的好,就是動不動就溜達出個「咋」字讓我覺得彆扭,然而那一天,這個「咋」字居然就像烀好的豬骨頭,讓我怎麼咂巴都不過癮。 新的 裝修現場相當大,上下兩層樓,有二百多平米,是一個在槐城做生意的臺灣人買的,據說他在槐城包了個二奶。這房子是給他二奶裝的。那時,在城市裡,除了商人,官員,還沒有多少人認識到裝修的重要。 我第一次聽到二奶這個詞,覺得挺新鮮,於是問林榕真什麼是二奶,林榕真遲疑一會,說:「嗨,還不都是咱們同胞小姐圖他錢,給人家當沒有名份的小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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