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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方洗了幾槌,忽然「哎呀」了一聲,她本不慣在河畔浣衣,不留神卻叫那水濡濕了鞋,腳下涼絲絲全濕得透了。見幾個同伴都赤著足踩在淺水之中,不由笑道:「雖說是春上,踏在水裡不涼麼?」一位宮女便道:「這會子也慣了,倒也有趣,你也下來試試。」琳琅見那河水碧綠,清澈見底,自己到底有幾分怯意,笑道:「我倒有些怕——水流得這樣急呢。」旁邊宮女便說笑:「這淺的水,哪裡就能沖走你?」琳琅只是搖頭笑道:「不成,我不敢呢。」正在笑語晏晏間。忽見一個小宮女從林子那頭尋來,老遠便喘吁吁的喊:「琳琅姐姐,快,快……玉姑姑叫你回去呢。」

  琳琅不由一怔,手裡的一件江綢衫子便順水漂去了,連忙伸手去撈住。將衣筐衣槌交給了同伴,跟著小宮女回營帳去。玉箸正坐在那裡發愁,見她進來忙叫了她過去,給她瞧一件石青夾衣,琳琅見那織錦是妝花龍紋,知道是禦衣,那衣肩上卻撕了寸許來長的一道口子。玉箸道:「萬歲爺今天上午行圍時,這衣裳叫樹枝掛了這麼一道口子,偏生這回織補上的人都留在宮裡,你瞧瞧能不能拾掇?」

  琳琅道:「姑姑吩咐,本該勉力試一試,可是這是御用之物,我怕弄不好,反倒連累了姑姑。」玉箸道:「這回想不到天氣這樣暖和,只帶了三件夾衣出來,晚上萬歲爺指不定就要換,回京裡去取又來不及,四執庫那些人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也是急病亂投醫,拿到咱們這邊來。我知道你的手藝,你不妨試試。」

  琳琅細細看了,取了繃子來繃上,先排緯識經,再細細看一回,方道:「這會子上哪裡去找這真金線來。」玉箸說:「我瞧你那裡有絲線。」琳琅說:「只怕補上不十分像,這雲錦妝花沒有真金線,可充不過去。」 玉箸臉上略有焦灼之色,琳琅想了一想,說道:「我先織補上了,再瞧瞧有沒有旁的法子。」

  那雲錦本是一根絲也錯不得的,琳琅劈了絲來慢慢生腳,而後通經續緯。足足補了兩個多時辰,方將那道口子織了起來,但見細灰一線淡痕,無論如何掩不過去。玉箸歎了口氣,說:「也只得這樣了。」

  琳琅想了一想,卻拈了線來,在那補痕上繡出一朵四合如意雲紋。玉箸見她繡到一半,已經撫掌稱妙,待得繡完,正好將那補痕掩蓋住。琳琅微笑道:「這邊肩上也只得繡一朵,方才掩得過去。」

  待得另一朵雲紋繡完,將衣裳掛起來看,果然天衣無縫,宛若生成。玉箸握了琳琅的手,喜不自禁。

  第 6 章 若只初見

  玉箸打發了人送衣裳去,天色近晚,琳琅這幾個時辰不過胡亂咽了幾個餑餑,這會子做完了活,方才覺得餓了。玉箸說:「這會子人也沒有,點心也沒有,我去叫他們給你做個鍋子來吃。」琳琅忙說:「不勞動姑姑了,反正我這會子腿腳發麻,想著出去走走,正好去廚房裡瞧瞧有什麼現成吃的。」因是圍獵在外的禦營行在,規矩稍懈,玉箸便說:「也罷,你去吃口熱的也好。」

  誰知琳琅到了廚房,天氣已晚,廚房也只剩了些餑餑。琳琅拿了些,出帳來抬頭一望,只見半天晚霞,那天碧藍發青,仿佛水晶凍子一樣瑩透,星子一顆顆正露出來,她貪看那晚霞,順著路就往河邊走去。暮色四起,河水濺濺,晚風裡都是青草樹葉的清香,不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低低的在樹椏之間,月色淡白,照得四下裡如籠輕紗。

  她吃完了餑餑,下到河邊去洗手,剛捧起水來,不防肋下扣子上系的帕子松了,一下子落在水裡,帕子極輕,河水已經沖出去了。她不及多想,一腳已經踏在河裡,好在河水清淺,忙將鞋子提在手中,淌水去拾。那河雖淺,水流卻湍急。琳琅追出百余步,小河拐了個彎,一枝枯木橫於河面,那帕子叫枯木在水裡的枝柯勾住了,方才不再隨波逐浪。她去拾了帕子,辮子滑下來也沒留神,叫那枝子掛住了,忙取下來。這時方才覺得腳下涼涼滑滑,雖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新奇有趣。那水不斷從腳面流過,又癢又酥,忍不住一彎腰便在那枯木上坐下來,將那帕子擰乾了晾在枝間。只見河岸畔皆是新發的葦葉,那月亮極低,卻是極亮,照著那新葦葉子在風裡嘩嘩輕響。她見辮子掛得毛了,便打開來重新辮。那月色極好,如乳如雪,似紗似煙。她想起極小的時候,嬤嬤唱的悠車歌,手裡攏著頭髮,嘴裡就輕輕哼著:

  「悠悠紮,巴布紮,狼來啦,虎來啦, 馬虎跳牆過來啦。

  悠悠紮,巴布紮,小阿哥,快睡吧,阿瑪出征伐馬啦……

  只唱了這兩句,忽聽葦葉輕響,嘩嘩響著分明往這邊來,唬得她攥著髮辮站起來,脫口喝問:「是誰?」卻不敢轉身,只怕是豺狼野獸。心裡怦怦亂跳,目光偷瞥,只見月光下河面倒映影綽是個人影,只聽對方問:「你是誰?這裡是行在大營,你是什麼人?」卻是年輕男子的聲音。琳琅見他如斯責問,料得是巡夜的侍衛,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卻不敢抬頭,道:「我是隨扈的宮女。」心裡害怕受責罰,久久聽不到對方再開口說話,終於大著膽子用眼角一瞥,只見到一襲絳色袍角,卻不是侍衛的制袍。一抬頭見月下分明,那男子立在葦叢間,仿若臨風一枝勁葦,眉宇間磊落分明,那目光卻極是溫和,只聽他問:「你站在水裡不冷麼?」

  她臉上一紅,低下頭去。見自己赤足踏在碧水間,越發窘迫,忙想上岸來,不料泥灘上的卵石極滑,急切間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得那人眼明手快,在她肘上托了一把,她方站穩妥了。她本已經窘迫到了極處,滿俗女孩兒家的腳是極尊貴的,等閒不能讓人瞧見,當著陌生男子的面這樣失禮,琳琅連耳根子都紅得像要燒起來,只得輕聲道:「勞駕你轉過臉去,我好穿鞋。」

  只見他怔了一下,轉過身去。她穿好鞋子,默默向他背影請個安算是答謝,便悄然順著河岸回去了。她步態輕盈,那男子立在那裡,沒聽到她說話,不便轉過身來。只聽河水嘩嘩,風吹著四面樹木枝葉漱然有聲,佇立良久,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只見月色如水,葦葉搖曳,哪裡還有人。

  他微一躑躕,雙掌互擊「啪啪」兩聲輕響。林木之後便轉出兩名侍衛,躬身向他行禮。他向枯木枝上那方絹白一指:「那是什麼?」

  一名侍衛便道:「奴才去瞧。」卻行而退,至河岸方微側著身子去取下,雙手奉上前來給他:「主子,是方帕子。」他接在手裡,白絹帕子微濕,帶著河水鬱青的水氣,夾著一線幽香,淡緗色絲線繡出四合如意雲紋,極是清雅的花樣。

  琳琅回到帳中,心裡猶自怦怦直跳。只不知對方是何人,慌亂間他的衣冠也沒瞧出端倪。心裡揣磨大約是隨扈行獵的王公大臣,自己定是胡亂闖到人家的行轅營地裡去了,心下惴惴不安。玉箸派去送衣裳的人已經回來了,說道:「李諳達見了極是歡喜,說要改日親自來拜謝姑姑呢。」玉箸笑道:「謝我不必了,謝琳琅的巧手就是了。」一低頭見了琳琅的鞋,「哎喲」了一聲道:「怎麼濕成這樣?」琳琅這才想起來,忙去換下濕鞋:「我去河邊洗手,打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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