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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10章 未能無意

  氣晴朗,碧藍的天上一絲雲彩都沒有。白晃晃的日頭隔著簾子,四下裡安靜無聲,皇帝歇了午覺,不當值的人退下去回自己屋子裡,琳琅也坐下來繡一方帕子,芳景讓李德全叫了去,不一會兒回屋裡來,見琳琅坐在那裡繡花,便走近來瞧,見那湖水色的帕子上,用蓮青色的絲線繡了疏疏幾枝垂柳,於是說:「好是好,就是太素淨了些。」

  琳琅微笑道:「姑姑別笑話,我自己繡了頑呢。」芳景咳了一聲,對她道:「我早起身上就不太好,掙扎了這半日,實在圖不得了,已經回了李諳達。李諳達說你這幾日當差很妥當,這會子萬歲爺歇午覺,你先去當值,聽著叫茶水。」

  琳琅聽她如是說,忙放了針線上殿中去。皇帝在東暖閣裡歇著,深沉沉的大殿中寂靜無聲,只地下兩隻鎏金大鼎裡焚著安息香,那淡白的煙絲絲縷縷,似乎連空氣都是安靜的。當值的首領太監正是李德全,見了她來,向她使個眼色。她便躡步走進暖閣,李德全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壓低了聲音對她道:「萬歲爺有差事交我,我出去就回來,你好生聽著。」

  琳琅聽說要她獨個兒留在這裡,心裡不免忐忑。李德全道:「他們全在暖閣外頭,萬歲爺醒了,你知道怎麼叫人?」

  她知道暗號,於是輕輕點點頭。李德全不敢多說,只怕驚醒了皇帝,躡手躡腳便退了出去。琳琅只覺得殿中靜到了極點,仿佛連自己的心跳聲也能聽見。她只是屏息靜氣,留意著那明黃羅帳之後的動靜。雖隔得遠,但暖閣之中太安靜,依稀連皇帝呼吸聲亦能聽見,極是均停平緩。殿外的陽光經了雕花長窗上糊著的綃紗,投射進來只是淡白的灰影,那窗格的影子,一格一格映在平滑如鏡的金磚上。

  她想起幼時在家裡的時候,這也正是歇午覺的時辰。三明一暗的屋子,向南的窗下大株芭蕉與梨花。陽光明媚的午後,院中飛過柳絮,無聲無息,輕淡得連影子也不會有。雪白彈墨的帳裡蓮青枕衾,老太太也有回說:「太素淨了,小姑娘家,偏她不愛那些花兒粉兒。」

  那日自己方睡下了,丫頭卻在外面輕聲道:「大爺來了,姑娘剛睡了呢。」

  那熟悉的聲音便道:「那我先回去,回頭再來。」

  隱隱綽綽便聽見門簾似是輕輕一響,忍不住掣開軟綾帳子,叫一聲:「冬郎。」

  忽聽窸窸窣窣被衾有聲,心下一驚,猛然回過神來,卻是帳內的皇帝翻了個身,四下裡依舊是沉沉的寂靜。春日的午後,人本就易生倦意,她立得久了,這樣的安靜,仿佛要天長地久永遠這樣下去一樣,她只恍惚的想,李諳達怎麼還不回來?

  窗外像是起了微風,吹在那窗紗上,極薄半透的窗紗微微的鼓起,像是小孩子用嘴在那裡呵著氣。她看那日影漸漸移近帳前,再過一會兒功夫,就要映在帳上了。便輕輕走至窗前,將那窗子要放下來。

  忽聽身後一個醇厚的聲音道:「不要放下來。」她一驚回過頭來,原來皇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一手撩了帳子,便欲下床來。她忙上前跪下去替他穿上鞋,慌亂裡卻忘記去招呼外面的人進來。皇帝猶有一分睡意,神色不似平日那樣警敏銳捷,倒是很難得像尋常人一樣有三分慵懶:「什麼時辰了?」

  她便欲去瞧銅漏,他卻向案上一指,那案上放著一塊核桃大的鍍金琺瑯西洋懷錶,她忙打開瞧了,方答:「回萬歲爺,未時三刻了。」

  帝問:「你瞧得懂這個?」

  她事起倉促,未及多想,此時皇帝一問,又不知道該怎麼答,只好道:「以前有人教過奴才,所以奴才才會瞧。」

  皇帝「嗯」了一聲,道:「你瞧著這西洋鐘點就說出了咱們的時辰,心思換算的很快。」  她不知該怎麼答話,可是姑姑再三告誡過的規矩,與皇帝說話,是不能不作聲的,只得輕輕應了聲:「是。」

  殿中又靜下來,過了片刻,皇帝才道:「叫人進來吧。」她竦然一驚,這才想起來自己犯了大錯,忙道:「奴才這就去。」走至暖閤门側,向外遞了暗號。司衾尚衣的太監魚貫而入,替皇帝更衣梳洗,她正待退出,皇帝卻叫住了她,問:「李德全呢?」

  她恭聲道:「李諳達去辦萬歲爺吩咐的差事了。」

  皇帝微有訝異之色:「朕吩咐的什麼差事?」正在此時,李德全卻進來了,向皇帝請了安,皇帝待內官一向規矩森嚴,身邊近侍之人,更是不假以詞色,問:「你當值卻擅離職守,往哪裡去了?」

  李德全又請了個安,道:「萬歲爺息怒,主子剛歇下,太后那裡就打發人來,叫個服侍萬歲爺的人去一趟。我想著不知太后有什麼吩咐,怕旁人抓不著首尾,所以奴才自己往太后那裡去了一趟。沒跟萬歲爺告假,請皇上責罰。」

  皇帝事母至孝,聽聞是太后叫了去,便不再追究,只問:「太后有什麼吩咐?」

  李德全道:「太后問了這幾日皇上的起居飲食,說時氣不好,吩咐奴才們小心侍候。」稍稍一頓,又道:「太后說昨日做的一個夢不好,今早起來只是心驚肉跳,所以再三的囑咐奴才要小心侍候著萬歲爺。」

  皇帝不禁微微一笑,道:「太后總是惦記著我,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人家總肯信著些夢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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