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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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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卻笑起來:「你實實是欺君罔上——才剛我說了,這會子不許自稱奴才。」琳琅臉上又是一紅,道:「這兩個字,琳琅會寫。」皇帝哦了一聲,果然松了手。琳琅便穩穩補上那一橫,然後又寫了另一個字——雖然為著避諱,按例每字各缺了末筆,但那字跡清秀,一望便知極有功底。皇帝出於意外,不覺無聲微笑:「果然真是欺君罔上,看我怎麼罰你——罰你立時好生寫篇字來。」 琳琅只得應了一聲「是。」卻放下手中的筆,皇帝說:「只咱們兩個,別理會那些規矩。」琳琅面上又是一紅,到底另揀了一枝筆舔了墨,但禦案之上只有御筆,雖不再是用朱砂,仍低聲道:「琳琅僭越。」方微一凝神,從容落筆。過得片刻一揮而就,雙手呈與皇帝。 竟是極其清麗的一手簪花小楷:「晝漏稀聞紫陌長,霏霏細雨過南莊。雲飛御苑秋花濕,風到紅門野草香。玉輦遙臨平甸闊,羽旗近傍遠林揚。初晴少頃布圍獵,好趁清涼躍驌驦。」正是他幸南苑行圍時的禦制詩。字字骨格清奇,看來總有十來年功力,想必定然臨過閨閣名家,筆劃之間嫵媚風流,叫人心裡一動,他接過筆去,便在後面寫了一行蠅頭小楷:「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這一句話,也就盡夠了,她那臉上紅得似要燃起來,眼中神氣游離不定,像是月光下的花影,隨風瞬移。那耳廓紅得透了,像是案頭那方凍石的印章,隱隱如半透明。看得清一絲絲細小的血脈,嫣紅纖明。頸中微汗,卻烘得那幽幽的香,從衣裳間透出來。他忍不住便向那嫣紅的耳下吻去,她身子一軟,卻叫他攬住了不能動彈。他只覺得她身子微微發抖,眼底盡是惶恐與害怕,十分叫人憐愛,只低聲喚了一聲:「琳琅。」 第17章 新恨暗隨 琳琅只覺得心跳得又急又快,皇帝的手握著她的手,卻是滾燙發熱的。那碗甜瓜冰碗之外水汽凝結,一滴水珠緩緩順著碗壁滑落下去。她只覺得四下裡靜下來,皇帝衣上幽幽的龍涎香,那氣息卻叫她有些透不出氣來。她輕輕轉過臉去,便欲起身,低聲道:「萬歲爺,冰要化了,奴才去換一碗。」 皇帝並沒有放手,只道:「你這幾天為什麼躲著我?」 琳琅漲紅了臉:「奴才不敢,奴才並沒有躲著萬歲爺。」 「你這話不盡不實。」皇帝低聲道:「今兒要不是李德全,你也不會獨個兒留下來。他向你遞眼色,別以為我沒瞧見。」 琳琅只不肯轉過臉來,有些怔仲的瞧著那纏枝蓮青花碗中的冰塊,已經漸漸融至細薄的冰片,欲沉欲浮。甜瓜是碧綠發黃的顏色,削得極薄,隱隱透出蜜一樣的甜香。浸在冰碗中,一絲一絲的寒涼,她輕輕道:「奴才出身卑賤,不配蒙受聖眷。」 殿中本來靜極了,遙遙卻聽見遠處隱約的蟬聲響起來,一徑的聲嘶力竭似的。暖閣的窗紗正是前幾日新換的江甯織造例貢上用蟬翼紗,輕薄如煙,她想起舊時自己屋子裡,糊著雨過天青色薄紗窗屜,竹影透過窗紗映在書案上,案上的博山爐裡焚著香,那煙也似碧透了,風吹過竹聲漱漱,像是下著雨。北窗下涼風暫至,書案上臨的字被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 風吹過禦案上的摺子,上用貢宣軟白細密,聲音也是極微。皇帝的手卻漸漸冷了,一分一分的鬆開,慢慢的鬆開,那指尖卻失了熱力似的,像是端過冰碗的手,冷的、涼的、無聲就滑落過她的手腕。 她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皇帝的聲音還是如常的淡然:「你去換碗冰碗子來。」 她「嗻」了一聲,待換了冰碗回來,皇帝卻已經歇了午覺了。李德全正巧從暖閣裡出來,向她努一努嘴,她端著冰碗退下去。只聽李德全囑咐張三德:「你好生聽著萬歲爺叫人,我去趟上虞備用處,萬歲爺嫌這蟬聲叫得討厭。」 張三德不由笑道:「這知了叫你也有法子不成?」李德全低聲道:「別混說。」將雙指一曲,正是常用的暗號。張三德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立時噤若寒蟬。 琳琅從禦茶房轉來,烈日下只見上虞備用處的一眾侍衛,手持了粘竿往來梭巡,將乾清宮四周密密實實巡查了數遍,將那些蟬都粘去了十之六七,剩下的也盡趕得遠了。四處漸漸靜下來,太陽白花花的照著殿前的金磚地,那金磚本來烏黑鋥亮,光可鑒人,猶如墨玉,烈日下曬得泛起一層剌眼的白光。 一連晴了數日,天氣熱得像是要生出火來。黃昏時分蘇拉在院中潑了淨水,那熱烘烘的蒸氣正上來。半天裡皆是幻紫流金的彩霞,映在明黃琉璃瓦上,灩灩輝煌如織錦。乾清宮殿宇深廣,窗門皆垂著竹簾,反倒顯得幽涼。畫珠從御前下來,見琳琅坐在窗下繡花,便說:「這時辰你別貪黑傷了眼睛。」 琳琅道:「這支線繡完,就該上燈了。」因天熱怕手上出汗,起身去銅盆中洗了手,又方坐下接著繡。畫珠道:「這兩日事多,你倒閑下來了。儘管坐在這裡繡花,針線上又不是沒有人。」 琳琅手中並未停,道:「左右是無事,繡著消磨時日也好。」 畫珠道:「今兒李諳達說了一樁事呢。說是宜主子年底要添生,萬歲爺打算撥一個妥當的人過去侍候宜主子。」 琳琅嗯了一聲,問:「你想去?」 畫珠道:「聽李諳達那口氣,不像是想從御前的人裡挑,大約是從東西六宮裡撿吧。」琳琅聽她這樣說,停了針線靜靜的道:「許久不見,芸初也不知怎麼樣了。」畫珠道:「依我說,侍候宜主子也不算是頂好的差事,宜主子雖然得寵,為人卻厲害。」琳琅只道:「畫珠,你怎麼又忘了,叫旁人聽見。」畫珠伸一伸舌頭:「反正我只在你面前說,也不妨事。」又道:「我瞧宜主子雖然聖眷正濃,但眼前也及不上成主子。這一連幾天,萬歲爺不都是翻她的牌子?今兒聽說又是。萬歲爺的心思真叫人難以琢磨。」 琳琅說:「該上燈吧,我去取火來。」 畫珠隨手拿起扇子,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燦爛如銀的碎星,道:「這天氣真是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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