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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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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富聽了這一句,只是一怔,這才覺出異樣來。按例是當值首領太監在內寢,若是宮女守夜,裡面必是有侍寢的妃嬪。只是皇帝往南苑來,六宮嬪妃盡皆留在宮裡,張三德也覺察出衝口之下說錯了話,暗暗失悔,伸手便在那暖閤门上輕輕叩了兩下。 只見錦簾一掀,暖氣便向人臉上拂來,洋洋甚是暖人。上夜的宮女躡手躡腳走出來,張三德低聲道:「有緊要的奏摺要回萬歲爺。」那宮女便又躡手躡腳進了內寢殿,王之富聽她喚了數聲,皇帝方才醒了,傳令掌燈。便在此時,卻聽見殿內深處有女子的柔聲低低說了句什麼,只聽見皇帝的聲音甚是溫和:「不妨事,想必是有要緊的摺子,你不必起來了。」王之富在外面聽得清楚,心裡猛然打了個突。 皇帝卻只穿著江綢中衣便出了暖閣,外面雖也是地炕火盆,但到底比暖閣裡冷許多。皇帝不覺微微一凜,張三德忙取了紫貂大氅替皇帝披上,宮女移了燈過來,皇帝就著燭火看了摺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王之富這才磕了頭告退出去。 皇帝回暖閣中去,手腳已經冷得微涼。但被暖褥馨,只渥了片刻便暖和起來。琳琅這一被驚醒,卻難得入眠,又不便輾轉反側,只閉著眼罷了。皇帝自幼便是嬤嬤諳達卯初叫醒去上書房,待得登基,每日又是卯初即起身視朝,現下卻也睡不著了,聽著她呼吸之聲,問:「你睡著了麼?」她閉著眼睛答:「睡著了。」自己先忍不住「咭」得一笑,睜開眼瞧皇帝含笑舒展雙臂,溫存的將她攬入懷中。她伏在皇帝胸口,只聽他穩穩的心跳聲,長髮如墨玉流光,瀉展在皇帝襟前。皇帝卻握住一束秀髮,低聲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眉。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她並不答言,卻捋了自己的一莖秀髮,輕輕拈起皇帝的髮辮,將那根長髮與皇帝的一絲頭髮系在一處,細細打了個同心雙結。殿深極遠處點著燭火,朦朦朧朧的透進來,卻是一帳的暈黃微光漾漾。 皇帝看著她的舉動,心中歡喜觸動到了極處,雖是隆冬,卻恍若三春勝景,旖旎無限。只執了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只願天長地久,永如今時今日,忽而明瞭前人信誓為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卻原來果真如此。 眼睜睜年關一日一日逼近,卻是不得不回鑾了。六部衙門百官群臣年下無事,皇帝卻有著諸項元辰大典,祀祖祭天,禮慶繁縟。又這些年舊例,皇帝親筆賜書「福」字,賞與近臣。這日皇帝祫祭太廟回來,抽出半晌功夫,卻寫了數十個「福」字。琳琅從禦茶房裡回來,見太監一一捧出來去晾乾墨蹟,正瞧著有趣,忽聽張三德叫住她,道:「太后打發人,點名兒要你去一趟。」 她不知是何事,但太后傳喚,自然是連忙去了。進得暖閣,只見太后穿著家常海青團壽寧紋袍,*著大迎枕坐在炕上,一位貴婦身穿香色百蝶妝花緞袍,斜簽著身子坐在下首,陪太后摸骨牌接龍作耍。琳琅雖不識得,但瞧她衣飾,已經猜到便是佟貴妃。當下恭敬恭敬行了禮,跪下道:「奴才給太后請安。」磕了頭,稍頓又道:「奴才給貴妃請安。」再磕下頭去。 太后卻瞧了她一眼,問:「你就是琳琅?姓什麼?」並不叫她起來回話,她跪在那裡輕聲答:「回太后的話,奴才姓衛。」太后慢慢撥著骨牌,道:「是漢軍吧。」琳琅心裡微微一酸,答:「奴才是漢軍包衣。」太後面無表情,又瞧了她一眼,道:「皇帝這些日子在南苑,閑下來都做什麼?」 琳琅答:「回太后的話,奴才侍候茶水,只知道萬歲爺有時寫字讀書,旁的奴才並不知道。」太后卻冷笑一聲,道:「皇帝沒出去騎馬麼?」琳琅早就知道不好,此時見她當面問出來,只得道:「萬歲爺有時是騎馬出去溜彎兒。」太后又冷笑了一聲,回轉臉只撥著骨牌,卻並不再說話。殿中本來安靜,只聽那骨牌偶然相碰,清脆的「啪」一聲。她跪在那裡良久,地下雖攏著火龍,但那金磚地極硬,跪到此時,雙膝早就隱隱發痛。佟貴妃有幾分尷尬起來,抹著骨牌陪笑道:「太后,臣妾又輸了,實在不是太后您的對手,今兒這點金瓜子,又要全孝敬您老人家了。臣妾沒出息,求太后饒了我,待臣妾明兒練上幾回合,再來陪您。」太后笑道:「說得可憐見兒的,我不要采頭了,咱們再來。」佟貴妃無奈,又望了琳琅一眼,但見她跪在那裡,卻是平和鎮定。 25、算來好景 卻說佟貴妃陪著太后又接著摸骨牌,太后淡淡的對佟貴妃道:「如今你是六宮主事,雖沒有皇后的位份,但是總該拿出威儀來,下面的人才不至於不守規矩,弄出倡狂的樣子來。」佟貴妃忙站起來,恭聲應了聲「是。」太后道:「我也只是交待幾句家常話,你坐。」佟貴妃這才又斜簽著身子坐下。太后又道:「皇帝日理萬機,這後宮裡的事,自然不能再讓他操心。我原先覺著這幾十年來,宮裡也算太太平平,沒出什麼亂子。眼下瞧著,倒叫人擔心。」佟貴妃忙道:「是臣妾無能,叫皇額娘擔心。」 太后道:「好孩子,我並不是怪你。只是你生得弱,況你一雙眼睛,能瞧得到多少地方?指不定人家就背著你弄出花樣來。」只摸著骨牌,「嗒」一聲將牌碰著,又摸起一張來。琳琅跪得久了,雙膝已全然麻木,只垂首低眉。又過了許久,聽太后冷笑了一聲,道:「只不過有額娘替你們瞧著,諒那起狐媚子興不起風浪來。哼,先帝爺在的時候,太后如何看待我們,如今我依樣看待你們,擔保你們周全。」佟貴妃越發窘迫,只得道:「謝皇額娘。」 正在此時,太監進來磕頭道:「太后,慈甯宮那邊打發人來,說是太皇太后傳琳琅姑娘去問話。」太后一怔,但見琳琅仍是紋絲不動跪著,眉宇間神色如常,心中一腔不快未能發作,厭惡已極,但亦無可奈何,只掉轉臉去冷冷道:「既然是太皇太后傳喚,還不快去?」 琳琅磕了個頭,恭聲應是。欲要站起,跪得久了,雙膝早失了知覺。咬牙用手在地上輕輕按了一把,方掙扎著站起來,又請了個安,道:「奴才告退。」太后心中怒不可遏,只「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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