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
| 三十五 |
|
|
她低聲道:「吵著萬歲爺了。」 皇帝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那舊傷:「這是康熙八年戊申平叛時所傷,幸得曹寅手快,一把推開我,才沒傷到要害,當時一眾人都嚇得魂飛魄散。」他輕描淡寫說來,她的手卻微微發抖,皇帝微笑道:「嚇著了麼?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這裡。」她心中思緒繁亂,怔怔的出了好一陣子的神,方才說:「怨不得萬歲爺對曹大人格外看顧。」皇帝輕輕歎了口氣,道:「倒不是只為他這功勞——他是打小跟著我,情份非比尋常。」她低聲道:「萬歲爺昨兒問我,年下要什麼賞賜,琳琅本來不敢——皇上顧念舊誼,是性情中人,所以琳琅有不情之請……」說到這裡,又停下來,皇帝只道:「你一向識大體,雖是不情之請,必有你的道理,先說來我聽聽,只有一樣——後宮不許干政。」 她道:「琳琅不敢。」將芸初之事略略說了,道:「本不該以私誼情弊,只求萬歲爺給榮主子一個面子。芸初雖是私相傳遞,也只是將攢下的月俸和主子的賞賜,托了侍衛送去家中孝敬母親,萬歲爺以誠孝治天下,姑念她是初犯,且又是大節下……」皇帝朦朧欲睡,說:「這是後宮的事,按例歸佟貴妃處置,你別去趟這中間的混水。」琳琅見他聲音漸低,未敢再說,只輕輕歎了口氣,翻身向內。 27、白璧青蠅 因連日命婦入朝,宮中自然是十分熱鬧。這一日是初五,佟貴妃一連數日,忙著節下諸事,到了此日,方才稍稍消停下來。宮女正侍候她吃燕窩粥,忽聽小太監滿面笑容的來稟報:「主子,萬歲爺瞧主子來了。」 皇帝穿著年下吉服,身後只跟了隨侍的太監,進得暖閣來見佟貴妃正欲下炕行禮,便道:「朕不過過來瞧瞧你,你且歪著就是了,這幾日必然累著了。」佟貴妃到底還是行了接駕的禮,方含笑道:「謝萬歲爺惦記,臣妾身上好多了。」皇帝便在炕上坐了,又命佟貴妃坐了,皇帝因見炕圍上貼的消寒圖,道:「如今是七九天裡了,待出了九,時氣暖和,定然就大好了。」佟貴妃道:「萬歲爺金口吉言,臣妾……」說到這裡,連忙背轉臉去,輕輕咳嗽,一旁的宮女忙上來替她輕輕拍著背。 皇帝聽她咳喘不己,心中微微憐惜。道:「你要好好將養才是,六宮裡的事,可以叫惠嬪、德嬪幫襯著些。」隨手接了宮女奉上的茶,佟貴妃亦用了一口奶子,那喘咳漸漸緩過來,皇帝道:「朕想過了,慎刑司裡還關著的宮女太監,盡都放了吧。大節下的,他們雖犯了錯,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罰他們幾個月的月錢銀子也就罷了。也算為太皇太后、皇太后、還有你積一積福。」 佟貴妃忙道:「謝萬歲爺。」遲疑了一下,卻道:「有樁事情,本想過了年再回萬歲爺,既然這會子講到開赦宮女太監——宜主子宮裡的一名宮女,與神武門侍衛私相傳遞,本也算不得大事,但牽涉到御前的人,臣妾不敢擅專。」 皇帝問:「牽涉到御前的誰?」 佟貴妃道:「那名宮女,欲托人傳遞事物給一名二等蝦。」二等蝦即是二等侍衛,皇帝素來厭惡私相遞受,道:「竟是二等侍衛也這樣輕狂,枉朕平日裡看重他們。是誰這樣不穩重?」佟貴妃微微一怔,道:「是明珠明大人的長公子,納蘭大人。」 皇帝倒想不到竟是納蘭容若,心下微惱,只覺納蘭枉負自己厚待,不由覺得大失所望。佟貴妃低聲道:「臣妾素來聽人說納蘭大人丰姿英發,少年博才,想必為後宮宮人仰慕,以至有情弊之事。」皇帝憶及去年春上行圍保定時,夜聞簫聲,納蘭雖極力自持,神色間卻不覺流露嚮往之色,看來此人雖然博學,卻亦是博情。只淡淡的道:「年少風流,也是難免。」頓了一頓,道:「朕聽榮嬪說,那宮女只是傳遞俸銀出宮,沒想到其中還有私情。」 佟貴妃微有訝色,道:「那宮女——」欲語又止,皇帝道:「難道還有什麼妨礙不成?但說就是了。」佟貴妃道:「是,那宮女招認,她亦是受人所托,並不是她本人事主,至於是受何人所托,她卻緘口不言。年下未便用刑,臣妾原打算待過幾日審問明白,再向萬歲爺回話。」皇帝聽她說話吞吞吐吐,心中大疑,只問:「她受人所托,傳遞什麼出宮?」佟貴妃見他終究問及,只得道:「她受何人所托,臣妾還沒有問出來。至於傳遞的東西——萬歲爺瞧了就明白了。」叫過貼身的宮女,叮囑她去取來。 卻是一方帕子,並一雙白玉同心連環。那雙白玉同心連環質地尋常,瞧不出任何端倪,那方帕子極是素淨,雖是尋常白絹裁紉,但用月白色玲瓏鎖邊,針腳細密,淡緗色絲線繡出四合如意雲紋。佟貴妃見皇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眼睛直直望著那方帕子,她與皇帝相距極近,瞧見他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心下害怕,叫了聲:「萬歲爺。」 皇帝瞧了她一眼,那目光凜冽如九玄冰雪,她心裡一寒,勉強笑道:「請皇上示下。」皇帝良久不語,她心下窘迫,囁嚅道:「臣妾……」皇帝終於開口,聲音倒是和緩如常:「這兩樣東西交給朕,這件事朕親自處置。你精神不濟,先歇著吧。」便站起身來,佟貴妃忙行禮送駕。 皇帝回到乾清宮,畫珠上來侍候換衣裳,只覺皇帝手掌冰冷,忙道:「萬歲爺是不是覺著冷,要不加上那件玄狐端罩?」皇帝搖一搖頭,問:「琳琅呢?」李德全一路上擔心,到了此時,越發心驚肉跳,忙道:「奴才叫人去傳。」 琳琅卻已經來了,先奉了茶,見皇帝神色不豫的揮一揮手,是命眾人皆下去的意思。那李德全飛快的使個眼色,只不明白他的意思,稍一遲疑,果然聽到皇帝道:「你留下來。」她便垂手靜侍,見皇帝端坐案後,直直的瞧著自己,不知為何不自在起來,低聲道:「萬歲爺去瞧佟主子,佟主子還好吧?」 皇帝並不答話,琳琅只覺他眉宇間竟是無盡寂廖與落寞,心下微微害怕,皇帝淡淡的道:「朕心裡煩,你叫他們去傳西洋傳教士來陪朕說話。」琳琅卻再也難以想到中間的來龍去脈,道:「這會子宮門快下鑰了,萬歲爺上次不是說樂可安神麼?若是萬歲爺不嫌,奴才吹段簫來給萬歲爺聽。」 皇帝只覺有微微的眩暈,近在咫尺的芙蓉秀面,竟然不能再相視。本只是半信半疑,此時聽了這句話,卻已經隱隱猜到什麼似的,聲音又冷又澀:「你會吹簫?」她道:「原先學過一點。」皇帝點一點頭,淡然道:「好,你取簫來,讓朕聽一聽。」琳琅只覺皇帝今日十分不快,只以為是在佟貴妃處回來,必是佟貴妃病情不好。未及多想,只想著且讓他寬心。回房取了簫來御前,見皇帝仍是端坐在原處,竟是紋絲未動。見她進來,倒是笑了一笑。她便微笑問:「萬歲爺想聽什麼呢?」 皇帝眉頭微微一蹙,旋即道:「《小重山》。」她本想年下大節,此調不吉,但見皇帝面色凝淡,未敢多言,只豎起簫管,細細吹了一套《小重山》。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