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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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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下一片哀涼,手中的黃綾子攥得久了,汗濡濕了潮潮的膩在掌心,怔怔瞧著窗外的斜陽,照在廊前如錦繁花上,那些芍藥開得正盛,殷紅如胭脂的花瓣讓那金色的餘暉映著,越發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視線。耳中只聽到太皇太后輕柔如水的聲音:「好孩子,皇祖母知道你心裡難過,赫舍裡去的時候,你也是那樣難過,可日子一久,不也是漸漸忘了。這六宮裡,有的是花兒一樣漂亮的人,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滿蒙漢軍八旗裡,什麼樣的美人,什麼樣的才女,咱們全都可以挑了來做妃子。」 皇帝終於開了口,聲音卻是飄忽的,像是極遠的人隔著空穀說話,隱約似在天邊:「那樣多的人,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甚至她不曾以誠相待,甚至她算計我,可是皇祖母,孫兒沒有法子,孫兒今日才明白皇阿瑪當日對董鄂皇貴妃的心思,孫兒不能眼睜睜瞧著她去死。」 太皇太后只覺太陽穴突突亂跳,額上青筋迸起老高,揚手便欲一掌摑上去。見他雙眼望著自己,眼底痛楚、淒涼、無奈相織成一片絕望,心底最深處怦然一動,忽然憶起許久許久以前,久得像是在前世了。也曾有人這樣眼睜睜瞧著自己,也曾有人這樣對自己說:「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甚至她不曾以誠相待,甚至她算計我,可是我沒有法子。」那樣狂熱的眼神,那樣灼熱的癡纏,心裡最最隱蔽的角落裡,永遠卻是記得。誰也不曾知道她辜負過什麼,誰也不曾知道那個人待她的種種好——可是她辜負了,這一世都辜負了。 她的手緩而無力的垂下去,慢慢的垂下去,緩緩的撫摸著皇帝的臉龐,輕聲道:「皇祖母不逼你,你自幼就知道分寸,小時候你抽煙,皇祖母只是提了一提,你就戒掉了。你得答應皇祖母,慢慢將她忘掉,忘得一乾二淨,忘得如同從來不曾遇上她。」 皇帝沉默良久,終於道:「孫兒答應皇祖母——竭盡全力而為。」 ————————————————————————————————————————— 《水龍吟》 須知名士傾城,一般易到傷心處。柯亭響絕,四弦才斷,惡風吹去。萬里他鄉,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對黃沙白草,嗚嗚卷葉,平生恨,從頭譜。 應是瑤台伴侶,只多了、氈裘夫婦。嚴寒觱篥,幾行鄉淚,應聲如雨。尺幅重披,玉顏千載,依然無主。怪人間厚福,天公盡付,癡兒駿(這個字字形檔裡又沒有,所以是別字)女。 第 46 章 濃華如夢 碧落回到儲秀宮,錦秋正在院子裡看小太監拾掇那些盆花,見她進來,說:「主子才剛還問你回來了沒有呢。」因琳琅素來寬和,從來不肯頤氣指使,所以碧落以為必是有要事囑咐,連忙進屋裡去,卻見琳琅坐在炕上看書,見她進來於是放下了書卷,臉色平和如常,只問:「太皇太后叫了你去,有什麼吩咐?」 碧落陪笑道:「太皇太后不過白問了幾句家常話。」琳琅哦了一聲,慢慢的轉過臉去,看半天的晚霞映著那斜陽正落下去,讓赤色的宮牆擋住了,再也瞧不見了。她便起身說:「我有樣東西給你。」 碧落跟了她進了里間,看她取鑰匙開了箱子,取出兩隻檀香木的大匣子,一一打開來,殿中光線晦暗,碧落只覺眼前豁然一亮,滿目珠光,那匣子裡頭有好幾對玻璃翠的鐲子,水頭十足,碧沉沉如一泓靜水,兩塊大如鴿卵的紅寶石映著三四粒貓眼,瑩瑩的流轉出赤色光芒,另有幾方祖母綠,數串東珠——那東珠皆是上用之物,粒粒一般大小,顆顆渾圓均稱,淡淡的珠輝竟映得人眉宇間隱隱光華流動,還有些珠翠首飾,皆是精緻至極。她知這位主子深受聖眷,皇帝隔幾日必有所贈,卻沒想到手頭竟然有這樣價值連城的積蓄。琳琅輕輕歎了口氣,說:「這些個東西,都是素日裡皇上賞的。我素來不愛這些,留著也無用,你和錦秋一人一匣拿去吧。錦秋人雖好,但是定力不夠,耳根子又軟,若此時叫她見著,歡喜之下難保不喜形於色。這些賞賜都不曾記檔,若叫旁人知曉,難免會生禍端。你素來持重,替她收著,她再過兩日就該放出宮去了,到時再給了她,也不枉你們兩個跟我一場。」 碧落只叫得一聲:「主子。」琳琅指了一指底下箱子,又道:「那裡頭都是些字畫,也是皇上素日裡賞的。雖有幾部宋書,幾幅薛稷、蔡邕、趙佶的字,還有幾卷崔子西、王凝、閻次於——畫院裡的畫如今少了,雖值幾個銀子,你們要來卻也無用,替我留給家裡人,也算是個念想。」 碧落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琳琅從箱底裡拿出一個青綾面子的包袱,緩緩打開來,這一次卻似是繡活,打開來原是十二幅條屏,每幅皆是字畫相配,碧落見那針腳細密靈動,硬著頭皮陪笑道:「主子這手針線功底真好。」琳琅緩緩的道:「這個叫惠繡——皇上見我喜歡,特意打發人在江南尋著這個——倒是讓曹大人費了些功夫。只說是個大家女子,在閨閣中無事間繡來,只是這世間無多了。」 碧落聽她語意哀涼,不敢多想,連忙陪笑問:「原是個女子繡出來的,憑她是什麼樣的大家小姐,再叫她繡一幅就是了,怎麼說不多了?」琳琅伸手緩緩撫過那針腳,悵然低聲道:「那繡花的人已經不在了。」 碧落聽了心中直是忽悠一墜,瞧這情形不好,正不知如何答話,錦秋卻喜不自勝的來回稟:「主子,皇上來了。」 琳琅神色只是尋常樣子,並無意外之色。碧落只顧著慌慌張張收拾,倒是錦秋上前來替她抿一抿頭髮,只聽遙遙的擊掌聲,前導的太監已經進了院門。她迎出去接駕,皇帝倒是親手攙了她一把。李德全使個眼色,那些太監宮女皆退出去,連錦秋與碧落都回避了。 皇帝倒還像平常一樣,含笑問:「你在做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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