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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陸雨有口難辯。當初,也就是因為童鋼無法為自己辯白開罪,才會被判了重罪的。本來律師勸他們一直把官司打下去,要求輕判過失傷人。但是童鋼說,不論怎麼樣,撞死人已經既成事實,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贖罪。無論判多少年,都是他應得的。只有服過刑,他才可以洗清罪孽,重新昂起頭走在陽光下,才可以對得起陸雨的愛。從此,陸雨戴上了童鋼送的戒指,再也沒有摘下來過。她向所有人宣佈,她已經結婚了,丈夫是童鋼。但是她又為了自己小小的虛榮撒了個謊,說童鋼出國留學去了。

  陸雨說:「他向我求婚,我也答應了,我們已經是夫妻,無論法律承不承認,我都已經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我只當丈夫出門遠行,而我在等他回家。」

  古建波冷笑:「好一場愛情宣言,只可惜童鋼聽不到。如果他知道你的心意,一定會很感動,而且會很努力,好好改造,爭取早一天出獄,回家。」他故意把「回家」兩個字咬得很重,帶著嘲笑的口吻。

  陸雨的語氣則比他更冷:「他正是這麼做的。你既然已經把他的底細查得那麼清楚了,還會不知道我每隔兩個月都會去看他一次嗎?」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我沒弄清楚他到底什麼時候出來。」古建波故意放慢了語速,冷冷地又是緩緩地說,「如果他改造得好,明年春就該跟你團圓了吧?可要是改造不好,就很難說了。」他忽然放肆地將一隻手搭在陸雨的腰上,親昵而輕佻地說,「具體什麼時候出來,要不要我幫你打聽一下啊?」

  陸雨忽覺背上發冷,仿佛有一條蛇從腰部躥向頸部,寒氣逼人。她猛地明白過來——古建波是在威脅她!古建波既然可以把童鋼的事調查得這樣清楚,自然是在特殊的部門裡有特殊的朋友。他分明是在提出一個條件:如果她從了他,童鋼明年就可以刑滿釋放;如果不從,也許童鋼就會為此而受苦。

  他在威脅她,她的決定會左右童鋼的命運,她該怎麼做?

  晚上,可意猶猶豫豫地透露了自己想辭職回家的願望。

  錢教授不以為意地笑著說:「你呀,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做雜誌主編,名利雙收,風吹不著日曬不著,又不用按時上下班,比我這個副教授強多了。你都想辭職,這世上就沒什麼人願意工作了。」

  可意煩惱地說:「你不知道這行業裡的事,我真是太累了,我不適合做主編。」

  「你不是幹得很好嗎?」錢教授皺眉,「我還正托人幫忙活動,想在北京的高等學府裡替我謀個名額,把我的關係調到北京來呢。已經有七八成了。我這次來,正想跟你商量,讓你留意一下北京的房產行市,咱們在北京另買套房子吧,有了房,就算紮下根來了。」

  「買房?可是你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貴嗎?」

  「當然知道。不是可以分貸嗎?」  可意迅速地在心裡算了一筆賬,自己這些年的存款大概可以付個首期,然而分貸的路漫長遙遠,如果辭了職,單憑寫小說賺的錢,未必有把握按月付貸——沒有固定的收入,又怎麼敢承擔固定的支出呢?憑錢教授那點課時費,最多也就夠付利息的。

  她知道,她算的這筆賬,錢教授也早已經算過了,當然他認為是可以承擔的,因為他娶了一個能幹的老婆。他算帳的時候,總是把她的工資算在頭裡,他可從沒有打算過她有一天會辭職。

  辭職回家——如果她真的辭了職,很可能她會連家也一併失去。

  可意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絕望。陸雨的理論到底還是空中樓閣,遊一次園就可以找回初戀的感覺,怎麼可能?初戀時,可是沒有想過買房分貸的煩惱。

  陸雨和古建波站在電梯裡。電梯一路升上去,陸雨的心卻一直往下沉。

  她到底還是帶古建波回了自己的家。

  童鋼入獄的這些年裡,她一直苦苦地守候著他,守著虛無的婚姻和固執的愛情,守著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跟所有的人說自己結了婚,丈夫叫童鋼,在國外留學。她把童鋼的名字烙印在自己的身份上,使他與她密不可分,即使他們的人不能在一起,心也未必在一起,可是,他們的名字是在一起的。

  她不是什麼貞女烈婦,青春的萌動與身體的渴望是無法回避的,在露水姻緣的遇合裡,她未嘗沒動過改弦易轍的心思,然而現實中也並沒有什麼男人可以有足夠的力量使她決意放棄對童鋼的等待——或者正相反,對現實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她越來越依賴于自己對童鋼的等待,使她有力量撐下去,相信千帆過盡,最終停靠在自己碼頭的,必然是最好的一艘航空母艦。

  童鋼是愛她的,童鋼在向她求婚後的第二天便入了獄,因此童鋼再也沒有機會變心,至少在這五年裡,他是不可能變心的。就像她依賴於對他的等待一樣,他之所以力求上進,爭取早日釋放,也正是依賴於對她的熱望。這熱情的積累使他們的愛情愈久彌堅,絲毫沒有因為空間的阻隔而淡泊,反而日漸昇華成為理想或是信念那樣的東西,高貴而堅定。

  然而今天陸雨如果為了童鋼而答應和古建波交易的話,那就無疑是辱沒了這段愛情,這種信念。她可以放浪不羈,可以逢場作戲,但是不可以出賣自己,不可以出賣愛情——即使是為了愛情本身。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陸雨走到自己的家門前,還不等掏出鑰匙,古建波已經迫不及待地將她壓在門前強吻。忽然之間,仿佛有人在天邊輕輕叫:「陸雨,不要怕他!」那是曉慧的聲音!

  陸雨一震,強大的屈辱感使她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古建波,突如其來地問:「你藏匿起慧慧的孩子,是為了恐嚇誰?」

  古建波一呆,本能地問:「你都知道什麼?」然而立即意識到這無異於承認了自己是在挾孩子以脅某人,沉下臉冷哼,「你少胡說八道。」

  然而陸雨已經胸有成竹,搶佔先機,連珠炮地發問:「你可以用童鋼來要脅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方法。這是你的慣用伎倆對不對?你就是這樣的人,利用一個人去威脅另一個人,即使是剛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慧慧孩子的父親是誰?你藏起那孩子,就是為了將來要脅他,對不對?」

  步步緊逼的幾個問題將古建波的臉激成了醬紫色,陸雨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勝利地說:「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答案,但是我會一直查下去。如果你不想我拆穿你,就不要傷害童鋼半根毫毛。事實上我根本不相信你可以左右法律,但是小人之心不可不防,我還是要警告你:如果你想對童鋼不利,我一定會對你不客氣!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在作奸犯科,誰更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看著古建波狼狽地消失在電梯口,陸雨仰面流下淚來,喃喃著:曉慧,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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