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長(42)_嶽東西

四十二

　　玉萍端起水杯讓他喝口茶，他擺擺手，她又拿起個蘋果削起來。「沒想到代權他會這樣兒，賊喊捉賊，還真不是個東西！」

　　「小伎倆，都是無聊的人幹的。」興華直起身，端起杯子喝口水，「大不了我這個局長不幹了。」

　　玉萍停下來看著他，「你說什麼，會到那一步嗎？」

　　「也得有個思想準備，」興華望著她淡淡一笑，「你覺得我當這個局長好嗎？」

　　「也沒什麼好的，」玉萍又低頭削蘋果，「我和孩子除了沾不到一點兒光，還跟著受累吃虧。」

　　「是呀，這些年讓你和孩子受委屈了。」興華鼻子有些發酸，「我也累了，現在我就是想像以前那樣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師。放學回家輔導一下孩子，跟你聊聊天逛逛馬路。生活平靜，又有規律，一家人多好啊。」

　　玉萍眼圈紅了，把削好的蘋果放到他跟前。「是啊，誰不想那樣，那才是正常人的日子啊。誰叫你已經當上了呢，當上了就得順順當當幹下去。要是半路裡下來了那算什麼事兒啊，是貪污啊還是受賄啊，還是咱沒能力幹不了啊？在人跟前怎麼抬頭啊。」

　　興華半天才說：「當初真不該接這個教育局長，一直在實驗中學幹校長多好。我這人適合實實在在搞點業務，幹校長還湊合，當局長就勉強了。校長和局長雖然一字之差，幹起來感覺差遠了。」

　　「你怎麼這麼想，不像個男人！」玉萍把話搶過來，「我看你當局長一點兒也不差，這幾年不是幹得好好兒的嘛。我看你的手段也不少，有時候也夠厲害的。」

　　「是嗎，謝謝誇獎。」興華笑笑，「都是逼的，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這樣我心裡很累，我不喜歡做這些事情。教育局裡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你不知道有多複雜，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想像不到。現在出這個事兒，我也努力了，而且用了最狠的手段，結果怎樣只好聽天由命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局長你得幹下去，要不你就毀了，這個家就毀了。」玉萍急了，「夢夢還沒上大學呢，你不幹了她怎麼辦？還有我的職稱還沒解決，都多大了呀。還局長夫人呢，我都快沒臉見人了。」

　　「這些事情就順其自然吧。夢夢你放心，自己的路就讓她自己走吧，她絕對是好樣兒的。」

　　「那不行，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也太不負責了。」玉萍伸手挪一下面前的水果刀，「你這樣就不覺得窩囊？別說人家看不起，就連夢夢也會看不起你。人家為了爭位置給上面送錢送禮，你就不會也想想辦法？現在出這事兒，至少馬副市長家你該去打點打點吧。」

　　「你少在這裡給我胡說八道！」興華突然吼起來，「我李興華憑良心做人憑本事吃飯，我哪裡窩囊了？打點打點，我還沒學會！」

　　十八

　　李興華在幹部職工大會上的舉動在教育系統引起強烈震動。多數人感到大快人心，也有人認為是作秀。

　　李興華的做法頗出乎馬副市長的意料。不管這種做法恰當不恰當、效果如何，作為局長能當著全體職工的面把這種最怕見光的事情抖摟出來，還是需要巨大勇氣的。

　　他當面沒對李興華的行動表態，但還是暗示他，匿名信的事情還是要進行調查，怎麼處理要根據調查情況，而且還要看王市長的意見。

　　教育局辦公樓似乎比以往更加平靜，每個人都在忙碌，每個科室裡都悄無聲息。

　　教育廳組織教育局長和部分重點中學校長到北京某教育部直屬中學參觀學習。

　　李興華也正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就把工作向吳為副局長交代一下，去了北京。

　　在北京，這所中學的地位是其他中學無法企及的。每年它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畢業生被北大、清華錄取，占全北京市北大、清華招生總數的三分之一還多。這所中學畢業的學生，考不上北大、清華都感覺是很沒面子的事情。單憑這一點兒，就令全北京的學生趨之若鶩。另外這所學校素質教育碩果累累，全面發展、培養特長和創新精神是這所學校一貫的教育目標。

　　整整兩天的參觀學習令李興華興奮，更讓他費解。這所學校硬是在高考的激烈競爭中殺出一條血路，並在高考制度的夾縫中一枝獨秀。它的出現應該是一個特殊現象，不是也不可能成為普遍現象。它不是中國教育制度優越性的體現，反而是高考制度弊端的產物。它好像一枝豔麗的罌粟花，美麗而有毒。

　　馮月琴隨隊送女兒來北京上大學，晚上女兒要參加一個集體活動，聊了半個多小時就匆匆跟媽媽告辭。月琴就打電話約興華來北師大校園散步。

　　校園裡參天的古樹，典雅的建築，靜謐的林間小道，滲透出一種肅穆的氣息。

　　李興華和馮月琴漫步在校園裡，時而有三兩個學生擦肩而過，一對對男生女生旁若無人地相擁著走過。

　　兩人的話題很自然地轉到剛剛參觀過的北京這所著名中學。

　　興華思忖著說：「你說，這所學校為什麼能辦到這種程度呢？」

　　「這個啊，也不難理解。」月琴說，「就是充分整合利用各種資源，把現行高考制度的規則運用發揮得淋漓盡致，高考成績上去了，升學率高了，就什麼都好說了。」

　　「那人家素質教育也是碩果累累呀，在這所學校裡高考制度和素質教育好像真的做到了有機融合。」

　　月琴笑笑，「那些所謂素質教育成果，不過是高考的副產品，是在高考體制相對鬆動的縫隙裡生長出來的，離開高考這個肌體也必死無疑。當然，它們可以作為現行教育體制的美麗點綴。」

　　興華點頭沉思著。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