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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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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那幢七十年代初蓋的筒子樓,離吳薔家只有十幾步了,大玲想起那天秀梅對自己說的那些紮心窩子的話,心裡打了個冷戰,可已經走到這了,只得硬著頭皮走。路燈壞了,有幾個摸著黑聊天的,大玲聽出是筒子樓上的人,雖叫不出名兒來,可口氣是沒錯的,筒子樓的人跟四合院裡人不一樣,又跟北京周邊真正住樓房的人不同,說矜持,又沒拿捏好分寸,見不著四合院裡人的古樸隨和,整個四不象,一天到晚繃著臉,不得已,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所以胡同裡的人,跟筒子樓裡人,就像倆媽生的,隔一層。筒子樓裡人心裡,也是看低自己,那種高處的自卑,簡直莫名其妙,按說居高臨下住著,起碼有位置的優越感,沒有,相反,倒像低了人家好幾分。這時大玲聽一人道:那邊夠鬧騰的。另一人說:不鬧騰,吃飽了幹嗎去。又有人說:瞎鬧騰,有能耐跟外地人搶去。 路過吳家大門的時候,大玲下意識朝門裡邊看,知道什麼也看不見,影壁擋著呢,只能看見反射過來的燈光;支棱耳朵聽,沒聲兒,吳家規矩大,不准大聲嚷嚷,說話聲都不能太高,因為說話聲大,吳萍沒少挨駡:不會小聲說話,哪像閨女,一點規矩都沒有。大玲在吳家門口停了一會兒,然後走出胡同口。左右看,都是乘涼的人,手裡的大蒲扇呱噠呱噠扇著,開會似的,熱鬧著呢,大玲猶豫著,這當口要是一個人在胡同裡走動,簡直就像檢閱,所有人都沖你行注目禮,絕沒有敬重,一根一根的針往你身上紮,除非楊水花那樣的,皮像大象的那麼厚,槍子兒都穿不過去;猶豫了一會兒,大玲磨回頭朝家走,遠遠的聽見有人喊老二,想是老二吃了飯出來遛彎兒。大玲一陣心跳,自己都弄不清楚對老二怎麼個想法,夜深人靜的時候也琢磨,琢磨不出所以然來,已經經歷了兩個男人,在感情上難免猶豫,再說,老二還惦記不惦記吳薔;這念頭剛一閃,大玲就責怪自己,人家惦記不惦記誰,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老二走近了,晃著身子,一顛一顛的,好像用點勁就能飛起來。老二也看見了大玲,裂開嘴,笑著,很放鬆的那種笑,渾身都鬆弛,從心裡頭塌實,眼前這女人是世界上最能讓老二信任的,比奶奶還要可靠。經過大玲身邊,老二的腳步一點沒放慢,哪用說什麼,交換一下眼神,點個頭,一切都有了。大玲放慢了步子,像剛才路過吳家,下意識的,女人畢竟不同于男人,有諸多不忍,諸多難舍,大玲想聽老二說句什麼,老二偏什麼也沒想說,眼見擦身而過,大玲一肚子話,憋出一句:遛彎兒啊。 回到院子裡,楊水花才從姥姥屋裡出來,棗核兒似的身子下了臺階兒,對正進自己屋的大玲說:回頭好好幹活,別讓人家說閒話。大玲聽見楊水花走出院門的時候跟人打招呼:吃啦您? 老二去孫福海家打電話。拉開孫家那扇晃晃悠悠的小門,一股子糊巴味直刺鼻子,孫福海家的正下死勁的打三閨女小瑛子,嘴裡還不停地罵:小丫頭片子幹什麼都不上心,蒸飯都蒸糊了,餓你三天,看你還貪玩。最小的孩子叫小六子,黑乎乎的小手正攥著一塊糊嘎巴飯吃的正香,小嘴周圍粘著好些米粒兒,吃完一塊,又去鍋裡抓撓,孫福海一巴掌打過去,剛拿到手裡的飯嘎巴又掉進鍋裡,小六子哇一聲哭起來,孫福海家的放下小瑛子,轉身抱起小六子,沖孫福海大吼:操你媽的,你幹嗎打六子!小六子是孫家唯一的男孩兒。孫福海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了,跟家裡的對罵:你這騷逼娘們敢罵老子!說著就要去薅六子媽的頭髮,被老二一把掐住腕子,孫福海試巴兩下,動不了,心裡窩著火,便沖老二來了,豎著兩道豆蟲眉,喊道:礙你屌事!該抱奶抱奶,該吃咂兒吃咂兒,在這兒攪和哪門子。老二一向看不起欺負女人的男人,這世上,女人跟小貓小狗,花兒呀草兒的一樣,擺明瞭是讓男人疼的,連這都看不明白,還當什麼男人。看孫福海橫眉立目沖自己來了,就放了手,笑著對孫福海說:這不結了,打自己老婆不算本事。孫福海領教過老二的厲害,不敢接招兒,霜打了的莊稼似的,蔫了,用右手大拇指堵著一個鼻孔,呲一聲,一股稀鼻涕飛出去老遠,然後趿拉著一雙掉了後跟兒的破鞋,推開門走出屋子。孫福海老婆胡亂攏了下亂草似的頭髮,用自己的衣袖擦了小六子的鼻涕,瞪一眼老二,掀開千瘡百孔的門簾,進了裡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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