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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6路車站一大堆等車的人,有的拿扇子,有的就拿塊紙頭兒,呼扇呼扇的扇。三伏天沒風,空氣都是粘乎乎的,扇子兜出的那點風,鼻頭上的汗都扇不幹。半天沒來車了,有人罵:拉不出屎了吧,找點巴豆吃啊,生扛什麼呀。好不容易來輛車,呼啦圍上去,不管上邊的人下完沒有,猛勁朝上擠,車上人罵:擠你媽逼什麼呀,趕著上八寶山啊。車都開了,還從半關的車門嘰咕屎似的,往下掉人。崇文門站,吳薔下了車,一身平整衣服已經皺皺媽媽了,跟狗屁股夾過似的,進了同仁醫院的大門,從右手小樓梯上三樓,在樓梯口碰上了王護士長,問衣服怎麼皺巴巴的,昨天沒來得及換啊;吳薔臉騰一下子紅了。平日,吳薔最膩歪女人第二天還穿頭一天的衣服,好像一夜沒回家;聽護士長這麼說自己,忙辯護道:哪兒啊,您沒見這根本不是我的衣服,昨天回我媽家了,這是我媽年輕時候穿的。王護士長聽吳薔這麼說,上下打量吳薔那件衣服,是一件土黃色小翻領柞蠶絲短袖衫,雖略顯肥大,可做工極其講究,衣服的邊角還用黃絲線細細納了,針腳像是機器匝上的,王護士長不禁讚歎道:瞧人家過去這活,做的有多講究啊,瞧現在那些裁縫,做什麼不像什麼,前兒我在攤上做條褲子,剛一試,襠就列了,你聽他說什麼,誰讓你長那麼大屁股呢。吳薔捂著嘴笑,這時候王護士長壓低聲音,趴在吳薔耳朵上說:聽說了嗎,你們科要派個大夫出國實習,都在那托關係走門子,上下活動呢。見吳薔沒什麼反應,納悶道:你怎麼這麼沉的住氣呢?想了想,恍然大悟,說是忘了你男人是衛生部的,想出國,還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吳薔沒說話,走了。到了辦公室,幾個七七、七八級畢業的大夫圍一堆議論出國的事,他們都是科室裡的業務骨幹,都想出國,見吳薔推門進來,就停了話頭,看著吳薔,目光很生分,遠不像原來,一見面就開玩笑,吳薔覺著渾身不自在,像是被一隻塑膠殼包起來了。整個一上午,病人多的馬蜂似的,嗡嗡個沒完,都忙的不亦樂乎,喝水撒尿都免了,可終究各懷心思,中午在食堂吃飯,也都悶著頭,只能聽見筷子碰碗的聲兒,偶爾有人說句話,也顯得乾巴巴的,沒人願意搭腔。晚上回到家,楊小寧還沒回來,往黃土坑打了電話,秀梅接的,說朵朵已經好了,正在院裡玩水,不讓吳薔接,媽說的,就在那住幾天,反正沒幾天吳萍就高考了。放下電話,吳薔坐在沙發上發愣,從窗戶飄進來一股股的飯味,琢磨著做不做飯,聽門響,楊小寧回來了;一邊把手撐在牆上換拖鞋,一邊看吳薔的臉,問吳薔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這麼不好。吳薔要去廚房做飯,被楊小寧攔住了,說馬上要出門,回來就為看看吳薔,正說著,樓下汽車喇叭就響了,知道是叫自己,楊小甯湊到吳薔身邊,看著吳薔,問吳薔自己在家行不行,倆人都知道這只是句溫存話罷了,可這就足夠吳薔心裡暖和的,吳薔說,有什麼不行的,當媽的人了。楊小寧說:當媽是當媽,老婆是老婆,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嬌寶貝兒。吳薔說別肉麻了,快走你的吧。楊小甯走後,吳薔一直坐在沙發上,慢慢的,讓湧進來的夜色把自己緊緊包圍住。她不想吃東西,胃裡好像有根棍兒撐著,脹滿著,這種感覺直到楊小寧回來才消失。楊小寧是差一刻十點進的家門,見吳薔還端坐在沙發上,問晚上吃的什麼。吳薔說什麼也沒吃,把楊小寧心疼的夠嗆,直埋怨,怎麼不知道心疼自己,直奔廚房,給吳薔做飯。沒一會,一碗香噴噴的麵條端出來了,吳薔心裡很感動。

  等倆人上了床,吳薔說起單位派人出國的事,楊小甯問吳薔願意不願意去,沒等楊小寧的話音落踏實,吳薔已經把頭搖的象發瘧疾似的,整個床直打顫。楊小寧問怎麼回事,吳薔把情況一說,末了道:你就是明告訴我去了能扛回座金山來,我也不去,我不想讓人生吞活剝了。楊小寧笑道:不去就不去唄,賭咒發誓的,有那必要嗎,你們單位那些人也是的,不就是出趟國,至於那麼緊張,跟要打仗似的,甭著急,以後出國的機會有的是,只怕到時候你們出都出膩歪了,打著罵著不想去。聽楊小寧這麼說,吳薔一天的不痛快,這會兒才煙消雲散。小鳥似的,吳薔隈在楊小寧懷裡,感覺十分的安慰。

  八月,小月先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北京外語學院英美文學專業。吳萍的通知書遲遲不來,急得天天在胡同裡轉悠,小月安慰吳萍,讓她放心,肯定會來的。吳萍將信將疑,問小月有把握嗎。小月笑道:那要問你自己,只有自己最瞭解自己了。聽小月這麼說,吳萍愣了愣,自言自語道:我跟你不一樣。又反問小月,憑什麼說通知書肯定會來。小月說憑感覺,又加一句:象你我這樣的不上大學,誰還能上大學。這句話讓吳萍徹底安心了,回到自己屋裡,打開床頭那只板兒磚錄放影機,聽鄧立君去了。兩天以後,吳萍的錄取通知書來了,外貿學院,對外經濟貿易系。吳萍撅了嘴,去找小月,小月問來了?吳萍點頭,那還撅什麼嘴,該笑才對。吳萍把通知書遞給小月,小月看了道:這還不高興,多好的專業啊。吳萍說:沒你的好,學校差著等兒呢。小月安慰吳萍,說外貿學院真的不錯,而且你看現在正是經濟發展時期,學經濟最有前途了。吳萍嫌小月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自己上了好學校了。小月賭氣道:那咱倆換。吳萍瞪著眼道:換,你去外貿,我去外院,不許反悔。說著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腰跟小月拉勾。小月只猶豫了兩秒鐘,事就定了,換學校。

  回家一說,兩家都反對。小月家覺得虧了,外院是一類校,擺明瞭不划算,差著二十多分呢,齊玉萍的嘴咧得象個瓢,全世界的抱怨話都從她嘴裡冒出來了;李常青覺得純粹是小孩子惡作劇,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是大學,不是馬戲團,想怎麼耍怎麼耍,讓小月老實兒的去報到,廢話少說。吳家同樣覺著倆孩子是在瞎胡鬧,哪有這種事,換學校,想都沒想過;再說,是你們說換就能換的?照片,戶口本,名字,所有的資料都明明的擺在那的,誰能改呢。爸覺著吳萍鬧的忒沒邊了,媽說:還不是你慣的,埋怨誰啊。私底下,小月和吳萍商量,想得到家裡認可是不可能了,小月問吳萍改主意沒有,吳萍說是她挑頭兒要換的,當然不可能改,問小月,小月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道:咱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商量好的事必須幹到底。小月喜歡冒險,四平八穩的事沒吸引力,其實她對於換了學校以後的事,沒多想,只是覺著這事好玩、刺激;而在吳萍,跟小月的秉性相似,更多是覺得外院的名聲比外貿好聽、體面。這天吃了晚飯,倆人手拉著手出了胡同,象兩件展覽品似的,在滿街筒子人的目光中,滑溜溜地閃過,把那些匝吧著嘴的讚歎聲一點沒剩,全扔在散發著尿騷味的臭水溝裡了;小月沒什麼虛榮心,吳萍的也是很有限,那玩意兒是不能當飯吃的,誰拿它當事誰倒楣,胡同裡出去的孩子都是灰不溜秋的,把調放的低低的,免得刺了別人的耳朵。聽後邊有話兒:瞧這姐倆,不軟,都是好學校,明兒畢了業就來錢,人這爹媽,怎麼養活的。倆人出了剪子巷,朝右一拐就是張自忠路鐵獅子大院,站在那個大影壁根兒,小月提議去找楊小萍,就過馬路,進了大院。住這的人,眼見比胡同裡人文明,沒光膀子的,嘴裡也乾淨。倆人走到楊小萍家窗戶下邊喊,聽裡邊答應一聲,沒一會兒,楊小萍象只小鳥似的飛出來了。楊小萍考了工業學院學鐳射,吳萍問:你哥呢,沒回來吧。楊小萍說:什麼我哥,你姐夫。吳萍說:得了,什麼姐夫呀,多俗啊。小月在一旁笑,這時候一個老太太走過去,身上穿一件厚厚的毛蘭對襟兒夾襖,仨人停了話頭兒,互相看著,想笑不敢笑,等老太太走遠了,小月笑道:真憋死我了,這老太太真夠奇怪的。楊小萍壓低聲問:你們知道這老太太是誰嗎。小月和吳萍搖頭,楊小萍又問聽說沒聽說過朱西誠,吳萍恍然大悟道:是朱西誠的媽吧。楊小萍點頭,小月也聽大玲說過朱西誠的事,又聽說朱西誠死在日本,覺得可惜,想起剛才對老太太的態度,便有些不好意思。楊小萍說:嗨,反正又不是成心的,不過老太太的數學棒極了,我請教過幾次,三言兩語就把難題解了,一句廢話沒有,讓人沒法不佩服。仨人邊說話邊往大門外走,自然而然的奔景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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