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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騷撈子是個精氣旺盛的男人,經他手的女人像吃了大補丸,沒多久,大玲面色紅潤,臉皮兒吹彈可破,加上大玲原本就離不了男人,又傷了心,身體的勞累對精神是種補償,認識騷撈子沒幾天,倆人就膩在一起,扯都扯不開了。大玲成心讓胡同裡人知道騷撈子的存在,抬頭挺胸,挎著胳膊在胡同裡招搖。其實他們不那麼張揚,胡同裡人也早知道了;胡同是什麼地方啊,那一門一戶的,簡直就是一個個瞭望孔,什麼事兒,甭特意聲張,順著空氣就進門了。街道居委會主任楊水花,甩著一對大奶,來找大玲姥姥。姥姥坐石榴樹底下,仰著頭數樹上的小石榴,見楊水花進了院子,想站起來,試了兩試沒起來,笑道:瞧,活的就剩一張嘴,沒出息了。楊水花顫著一身肉,近前攙大玲姥姥,姥姥擺下手,讓她拿個杌兒,一塊堆坐。楊水花不想坐,一是身子肥胖,坐不下,二是心急火燎想知道大玲挎著的男人是誰,直來直去道:大玲挎著的男人是誰啊。唄兒都沒打,姥姥說:你該去問大玲啊,那是她挎著的,又不是我。楊水花沒撈著便宜,一扭身,進了胡同北頭的公共廁所。

  北頭公共廁所一共四個坑,楊水花一看就剩一個了,還是最裡頭的,要擱平時,她肯定不擠進去,寧可在外邊等;這回她不,蹭著人家的頭皮,擠進去,呼一下松了褲帶,那條軟不拉塌的人造絲褲子到了小腿肚,使手揪著;人胖,並不全蹲下去,貓著腰,嘩嘩一陣山響,就是不憋得慌也能尿半天,這是她引以驕傲的,吃得香,尿得暢快,楊水花常貶斥一些人:瞧你,撒不出一泡響尿的主兒。蹲在楊水花旁邊的那位皺了眉頭,難怪,濺了半身的尿點子;那是六號院王家新娶的媳婦兒,叫白玉。白玉的臉跟她的姓似的,白。白玉說:您幹嗎不低著點尿,至於抬那麼高屁股嗎。楊水花撅著屁股,扭過頭對白玉道:你這孩子,說話真難聽,你以為我想這麼著尿啊,我這不是蹲不下去嗎,要是能蹲得下去,我還撅著,那我是撐著了。說完,嘣出個響屁來,惹得男廁所那邊也跟著笑,楊水花說:笑個屁啊笑。男廁所那邊接道:可不是笑屁嗎。楊水花沖著男廁所喊:小子,等老娘完了事再收拾你。

  楊水花喜歡打聽胡同裡男女的事兒,楊水花不往回家走,眼見到了飯點,也不忙著做飯去,街道居委會工作,哪有點兒啊。男人在家,怎麼也能熬口粥,餾餾饅頭,現成的醬菜疙瘩,使香油拌拌,一頓飯就胡弄了,老百姓過日子,胡弄一天算一天。站胡同裡那塊寬敞地方,楊水花手搭額頭上,也不為看什麼,習慣。不斷有人打招呼,問還沒做飯,答:老侯做呢,熬粥,省事。老二迎面過來了,晃晃悠悠的,車座升的老高,根本看不見楊水花,更甭說打招呼,壓根兒煩她。楊水花心裡打觸,臉上掛著笑,問老二剛回來啊,幹嗎去了。老二一隻腳搭在牆邊一塊石頭上,一隻腳掛車蹬子上,白一眼楊水花道:我幹什麼還得向您彙報是怎麼著,有這道理嗎,啊?最後那「啊」音,攥著勁兒的朝上挑,滿街筒子都聽見了,一副找茬兒打架的樣。楊水花哪敢接招兒啊,討好都來不及,湊近老二,還順手把老二肩膀上的一根頭髮擇下來,問聽說大玲的事沒有,跟一個山東做啤酒生意的。老二攔住楊水花的話頭,不讓往下說,甭捏股(北京話,議論人)別人,回家跟自個兒男人起膩去。楊水花從不表現自己的尷尬,無論什麼樣的難堪場面,對她來說都不在話下,琢磨,或者揣起來了,要不就是根本不會,《紅燈記》裡李玉和那句臺詞:有您這碗酒墊底,什麼樣的酒我都能對付。只是墊底的那碗酒楊水花什麼時候喝的,不知道。楊水花臉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在這條胡同裡,誰是什麼樣都是和尚腦袋上的蝨子,明擺著,用不著裝,沒法裝,早有尖人把你那層假皮挑破了,該誰是誰,甭想拿別人當猴耍,天橋的把勢人都沒這本事。楊水花收起笑容,把搬弄是非的心思徹底收了,道:大玲這丫頭是瞎折騰呢,全是因為你的緣故。老二心裡動一下,不露聲色道:您這話怎麼講的,人家找男人是人家的事,跟我什麼關係;再說了,人家現在是女大款,想什麼不行,甭說做啤酒生意的,就是找個局長五六的,也是小小不言的事。說完,腳底下給勁,騎車走了,聽楊水花後邊嘮叨:再說了,人家現在是女大款,想什麼不行,甭說做啤酒生意的,就是找個局長五六的,也是小小不言的事。說完,腳底下給勁,騎車走了,聽楊水花後邊嘮叨:這小子,真是狗咬呂洞賓,有你砸腦門子後悔的時候。

  老二這陣子沒跟王繼勇幹事兒,老二總覺著王繼勇不把牢,直到有一天打電話告訴說正開個飯館,勝利投的錢,老二才覺著王繼勇可能真的不打算胡鬧了,老二就到了北新橋委託行幫忙,拿三十來塊錢,混口吃喝。奶奶讓老二甭出去了,又不是沒吃食兒,壓低聲音道:你老子有錢,那邊開了買賣;就你們哥倆兒,建平人家根本不靠這個,還不全是你的。老二說:那我也不能這麼閑呆著,回頭呆出毛病來。委託行經理是六爺的發小兒(從小一塊玩著長大的),六爺一向看中老二,覺得是條漢子,六爺的絡腮鬍子花白了,嗓子也啞了,不照以前,聲如洪鐘,哮喘病沒冬沒夏的犯,人一讓病拿住,習性就變了,脾氣燥,別人一提醒他,就自嘲道:我這是恨自己黃泉路上走的慢。老二推車進了院子,見奶奶正坐桑樹底下,閉著眼睛閑呆著,聽車響,睜了眼道:你媳婦兒又不在家,也不管管你那浪娘們兒,回頭跟人家把孩子給你生下,瞧你傻小子乾瞪眼兒吧。老二把自行車靠西牆根兒停了,照著車蹬子踢一腳,進了屋。老二煩奶奶提小莉,這婚結的糊裡糊塗,跟讓人灌了迷魂湯似的,清醒過來,只有跺腳後悔的份兒了。此刻,老二兩手擱腦袋後頭,躺在東牆的沙發上發愣,沙發是結婚新添置的,這家裡都是老傢俱,年頭長,式樣老,沙發顯得有點不入眼。沙發還是六爺從北新橋委託行拉來的,九成新,深棕色合成革的,原主人出國,剛買的傢俱全打折賣了,正趕上老二結婚,六爺對老二說:過日子,圖個實惠,瞧這沙發多結實,要了吧。老二說要就要唄。沙發進屋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周折,橫豎進不去,總是差那麼一點,氣得老二直著脖子喊:我操你大爺的!恨不能把沙發剁了,最後把門框摘了才進去了,按門框的時候小莉在一旁道:這沙發可就長屋裡了,再出去甭想了。老二瞪小莉一眼道:有什麼難的,剁巴嘍!一到夏天,那棵桑樹整個遮了門和窗,即便最熱的時候,沙發也是涼涼的,躺在上面倒也舒服,心裡還念著六爺的好處。老二琢磨楊水花的話,壓根兒不理會奶奶,對於老二來說,現如今的小莉就像是一件穿舊了,不再喜歡的衣服,確切地說,新的時候就沒喜歡過,眼下卻已經舊了,可想而知什麼感覺。真正讓老二費心思的是大玲,早聽說大玲跟個做生意的混,老二隱約覺得大玲那麼做,有自己的原因;又不願深想,誰願意往自己身上攬不是。跟小莉結婚滿打滿算,不到三個月,感覺就象吃了三碗大肥肉,膩人,多看一眼都硌硬。頭一個月,小莉在床上浪聲浪氣地大呼小叫,老二也是一股子新鮮勁兒,沒夠的;尤其倆奶子,一大一小,刺激。但老二並不精通女人,說白了,對女人知道的不多,無論女人的身體還是心性兒,都跟探雷的似的,走一步試三試的;不像有種男人,天生的精通女人,把女人那點子事琢磨得比女人自己還清楚。比如一看走相,腿撇多大,就知道這女人床上工夫怎麼樣;象那些玩鴿子的,對鴿子的習性吃到心裡了;對女人也一樣,在那些男人眼裡,女人就像小動物,據說岳家管家就那樣,傳小莉跟他搞呢,說有人看見小莉從岳家出來,管家送她,那神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故事。老二也喜歡女人,但並不沉溺其中,人講話了,有夠,這麼說吧,老二這種人大不了就是點所謂英雄氣概,要擱在戰爭年代,准當英雄,可惜生在這年頭,白糟蹋了。老二躺沙發上一直琢磨大玲那檔子事,都說大玲因為自己才那麼胡折騰,才找上騷撈子的。老二這麼一想,心裡就不是滋味了,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想起上小學第一天,跟大玲一起去幼稚園看小月,老二牽著大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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