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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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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豐;午夜香煙燃燒的盡頭 1 煙,對於一個成年男人來說,是極平常的一種喜好,對八角樓的小孩子們來說,更加平常。八角樓的男孩,沒有一個不抽煙。他們先是偷家裡的煙抽,後來就明目張膽地拿父母的錢買煙。我常見他們黃昏時,從下河街的某個電遊室或理髮店出來,叼著煙屁股,耳朵上夾著一根,嘴裡罵著髒話,勾肩搭背一晃一晃往八角樓的巷子進去。煙對於我來說,也是再熟悉不過的一件小玩意。我曾經想過與他們中一個叫娃娃的結拜兄弟,我們曾經是同學。我見過他們模仿電影裡面歃血為盟拜把子的場面,娃娃是他們中的老大,梳著當時最流行的郭天王髮式,長髮從額前耷拉下來,遮住一隻眼睛。他不太說話,看人時的眼神淩利,據說他在有月亮的晚上,連續幾個小時眼睛不眨一下盯著月亮看,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我著迷於他抽煙的姿態,像《上海灘》裡的周潤發,不經意地銜在嘴角,煙氣絲絲升起,長長的一截煙灰令人擔心地在空中顫慄。他冷冷地著靠在那裡,雙手插進褲袋,讓那煙灰在空氣中生長,長到令人心神衰弱的地步。 娃娃手下的弟兄們一直試圖模仿他抽煙的樣子,卻從沒有人能做到他那樣輕描淡寫不留痕跡。我偷偷地買了一盒軟盒子紅梅,待家人都睡下後,鎖上房門,對著鏡子練習。讓煙灰有生命一樣吸附在煙頭久久不飄散,確實是一件很艱難的事。至今,我也未能做到這點。後來,看了韓弗理·鮑嘉主演的《卡薩布蘭卡》之後,才知道香港的周潤發是繼承了鮑嘉的血統,而八角樓的「大哥」娃娃又是繼承了周潤發的血統。那樣一個年代,確實是一個熱衷於模仿的年代。我們這群未長大的小青年不斷地對未知世界裡的一切成年人進行著拙劣的模仿。 高中二年級,我堅決搬回八角樓,告別高中寄宿生活。那一年,我身上的文學細胞也瘋長,常常陷於一種無法抑制的衝動中,思緒繁雜閃亂,體內湧動著暗流,像一座不安分的活火山,裡面的岩漿隨時就要噴薄而出。這樣的情形下,詩歌成為我釋放能量的最好載體。並且,我開始酗煙。 我把煙藏在被子底下,等叔叔房間裡的燈熄滅後,反鎖房門,打開窗戶拉下窗簾,點燃一支煙。假如叔叔淩晨二三點起夜,扒開我房間的窗簾偷偷窺探過我,一定能聞到那股濃厚的沸騰的劣制煙草的味道,還能看到我在檯燈下時而伏案疾書,時而眉頭緊鎖,神情恍惚。我那時候的覺悟還沒有高到為了學業挑燈夜戰,攤開在寫字桌上的筆記上,寫滿了激情迸發的詩句。叔叔說,青春就是詩,青年都是詩人。那個時期的我,也許應該稱作一位青春的詩人。我從未學過寫詩,卻寫出了厚厚一本被自己叫作「詩」的東西。我在扉頁寫上,獻給MF。叔叔、蘇銘和羅蘭是僅有的三位看過我這本詩集的人,他們同樣地對這個扉頁上被我獻詩的MF感到極大興趣。對蘇銘和羅蘭我的回答相同,我說MF是「My friends」的縮寫,我把我的詩句獻給像他們一樣的朋友們。但是,我毫無隱瞞地告訴叔叔,MF是我所喜歡的一個女孩。 在那些燥動不安的夜裡,煙和詩歌成為我最親密也最忠誠的夥伴。煙撫慰我的肉體,而詩歌則安慰著我的心靈。我一支接一支地讓那些纖細純白的小魔術棒在唇間顫動,煙灰跌落在報紙上。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懷念起一些線條,懷念起熟悉的側面,腦海裡放映幻燈片一樣同步出現一部女性裸體。對女人體的更多瞭解,來自於書店裡的西方油畫和人體素描教材。我曾用3B鉛筆,模仿過的那幅大提琴一樣沉靜優美的女人背部。她交臂而握,五指交叉放在兩條大腿併攏光滑圓潤的膝蓋之上,頭略低垂,目光柔和注視觀看她的人永遠無法達到的前方。她的背挺直,腰部柔軟地凹進去,臀部圓而突出,然後她站起來,像一匹傲然挺立的母馬。 她走向門外,忽然變成站在教室門口的梅方,她柔嫩的膝窩和兩隻可愛的小腿在裙擺裡晃動。門外射進來的陽光像一隻篩檢程式,把色彩和一切多餘物過濾掉,把她的身體也變得瘦弱而青澀,柔軟的汗毛在陽光裡閃著白銀的光芒。她忽然變得一絲不掛,小小的胸部一會兒像青桃,一會兒像柔軟的最完美的半球形物體,我不敢再往下探索,驚駭地閉上眼睛。 我頭腦裡第一次突然生出對梅方身體的想像時,物理老師正在講臺上講著萬有引力定律,梅方因為遲到匆匆趕到教室門口,輕聲地喊了一聲「報告」。她因氣喘而胸部起伏著,穿著V字領的短連衣裙。陽光從她背後穿透過來,正是那一瞬間,她有無限誘惑的美麗。 少女滾燙的裸體把我的目光燒烤得熾熱,視力混沌,我的頭開始暈眩,因為我不得不竭盡全力勒住想像這匹野馬,以平衡少年的罪惡和羞恥心。 我的想像力不分白天黑夜牽掛著我為之獻詩的MF,白天與黑夜的唯一區別就是,在黑夜裡,我可以從容地展開令人羞恥的想像,不怕被人察覺,不怕遭到鄙視和反抗,熱血沸騰,飛翔在雲端。 我蹲在廁所裡用勁搓洗我的內褲,對那種滑膩的粘稠物暗懷驚恐和嫌惡,像手裡抓著一隻肥胖的拖著鼻涕的蝸牛,我覺得最噁心的一種蟲子。這種感覺在我的手和身體裡潛伏下來,散發著令人無法擺脫的怪味。我並不瞭解青春期的性幻想,是人生必須經歷的一個訓練場景。 梅方的課桌上曾經擺過一本盧梭的《懺悔錄》,僅僅是書名就已經相當準確地打動了我,但我至今也沒去看這本書。我並不知道那本自傳體的書裡,主人公是否有與我同樣渴望懺悔的心情,懺悔可以求得寬恕,他人的寬恕倒顯得無足輕重,自己對自己的寬恕才至關重要。我最終沒有開口向梅方借那本書,因為害怕。 幾年之後,我混在大學人流裡,不再因我的目光第一時間追隨到女性胸部而感到羞恥和惶惑,也可以與同寢室室友坦然對女性裸體圖片加以評價,我終於開始從不幸中擺脫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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