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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柳香香回到家,比日本鬼子掃蕩還要來得徹底,也沒有翻出一張謝明的相片或者一張有他的合影。這事不對,他到底想幹什麼?她想摔東西了,她四處張望著,牆上掛的,地上擺的,每件東西她都能讓它在一秒鐘之內粉身碎骨。讓謝明看看,都是因為他!她控制住了,不想讓小乖看見,到時候還得自己一樣一樣地收拾。她把手裡的一杆圓珠筆折斷了,不是用氣功,是用心裡沒處發洩的氣,藍色的油弄了她一手。

  謝明,我要離婚!

  安大略湖的水像鍍了一層銀似的,波光閃閃。湖面上散落著幾隻靜止的帆船。湖邊高大的樹木,像水彩畫一樣的樹冠,血紅和金黃的葉子相互交映,在陽光下輝煌無限。樹下的綠草坪,撒落著金色的葉子。草地上,有幾隻大雁踏著金色落葉在散步,幾隻海鷗在靠近岸邊的湖水上空盤旋著。

  格格把車停在湖邊,和柳香香倆人坐在車頭上望著深藍色的湖水發呆。

  格格在想,謝明在搞什麼鬼,有婚外戀了?她不相信,在她認識的人裡面,誰都比不上謝明對柳香香的寵愛。柳香香生孩子的時候,謝明一直待在產房裡,握著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就跟她大限到了似的。國內醫院不允許丈夫待在產房裡,他找了這個找那個,非進去不可。最後還是他爺爺幫助疏通,才沒把事情鬧到報警的分上。為這事,格格不知說了菜包子多少次,「看看人家謝明,那才叫愛呢。」為此,到了加拿大菜包子非讓她再生一個,他好能到產房表示他的「愛」。而且謝明那種家庭,她和柳香香一起去過謝明的爺爺奶奶家。爺爺是醫生,奶奶是彈鋼琴的,都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爺爺總管奶奶叫「Darling(親愛的)」或者「Honey(蜜糖)」,謝明他老爸老媽更不得了,老爸經常挺著優美的身姿在醫院大廳裡焦急地踱著步,等著老媽下班一塊兒跳舞去。謝明有婚外戀?不可能,他們家沒人有這個前科。

  柳香香在想,謝明不要她們了?這又從何而說起呢?

  家裡書房的抽屜裡,放著一打謝明幫她寫好地址的,往北京寄給她父母的空白信封,是那麼周到;浴室裡,他寫的如何開關淋浴冷熱水龍頭的說明,是那麼詳細;精心挑選,塞滿冰箱和吊櫃的食品,是那麼體貼;車庫裡停著的新車,是她喜歡的顏色;房子裡的傢俱,是她喜歡的式樣;家裡的佈置,是她喜歡的格調。

  如果說這些不是「愛」的話,那又是什麼?如果是「愛」的話,怎麼又會不要她們了?

  「在北京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麼感覺?」格格突然地蹦出來這麼一句話。

  「什麼感覺?」

  「就是謝明跟以前不太一樣的感覺,一點點也行。」

  「沒有。你呢?」

  格格搖搖頭:「沒有。」

  「他不是一直和你們有聯繫嗎?」

  「是有聯繫,但最近幾個月不是太多,只接到過他幾個電話,告訴我你們拿到綠卡了,大概什麼時候過來。」

  看柳香香不再說話,格格雖然胖墩墩的,但是極靈巧地從車頭上跳了下來:「走,去報社。」

  十月十九日,星期二,是她們來這兒的第十三天。

  多倫多幾份主要的中文報紙都在顯著的位置上刊登了她們的尋人啟事:謝明,亞裔,三十五歲,身高一米八,頭髮深棕,膚色偏白。有線索者請和柳香香聯繫……有的報紙還用了煽情的大標題:「爸爸,你在哪兒?」

  沒有找到謝明的相片,也不敢讓家裡傳過來,怕驚動老人,所以只能靠文字描述了。

  格格的先生菜包子也在網上發了尋找謝明的啟事。

  柳香香如同一台機器人一樣,按照程式,按照慣性做著她應該做的事兒。可這都是為什麼呀?不是來團聚的嗎?也許謝明真的出事了?被人謀殺了,還沒有發現屍體?屍體,什麼詞啊?那公司為什麼不來找他?沒公司?不,沒公司他不會不來接她們的。

  田建設從柳香香那兒知道了員警的建議,他答應今天下午帶她去多倫多的各個醫院看看,有沒有在意外情況下昏迷不醒或喪失記憶的,尚未和家屬聯繫上的病人。

  電話上,他沒表現出多少熱情,可也沒推託。這種時候,他真說不出拒絕的話。定了定神,確定幫她這忙跟上不上鉤沒什麼關係。要是長得挺困難那麼一女的,遇到這事他幫不幫?幫。要是男的呢,也幫。上次那叫小高的,名校高才生被老婆設計進監獄待了幾天,出來後挺好的工作也丟了,離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撈著。他不是一直免費讓他住地下室,直到他找到工作嗎?就算長得高難度,自我感覺比戴安娜還戴安娜,打交道特難掌握尺寸的那種女人幫不幫?幫。雖然悲壯了點。

  田建設帶著柳香香視察了所有的醫院,沒找到謝明。本來他就覺得懸,電影情節在生活中出現的幾率不高。他看不出柳香香的感覺,不笑也不說話,愣愣的。不是色,他還真挺喜歡看她笑的,有感染力,好像突然打出來的一束光,心裡那點不高興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她不笑了。

  他帶她還去問了各家醫院的停屍房。

  有一家說有一具無人認領的亞裔男屍,雖然說才二十歲出頭,他們也願意看看。田建設讓柳香香在門口等著,他先進去看看有沒有尚未覆蓋住的其他屍體。安排妥當後,才把她帶了進去。

  柳香香感謝他是用一隻手臂攬著她的腰把她帶進去的。在屍體面前,她緊張,怕面前躺著的是謝明。不是謝明,她也怕,那屍體要突然坐起來怎麼辦?即使不坐起來,橫陳在她面前她也怕呀。要不是為了找謝明,打死她也不會站在這兒。她腿發軟,心發抖,幸虧田建設攬著她,自然得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得以偎著他而不至於摔倒。

  那具屍體不是謝明。

  她慶倖。

  說好了,晚飯後田建設帶她去謝明在多倫多曾經住過的幾個地方看看,因為那時候大多數人都在家。如果有人正好知道謝明現在工作的公司,然後公司證實謝明確實在美國出差,因為工作關係不允許打電話,那麼她就會用眼淚打動他們,讓她和謝明通一次話,然後她就又成了原來的柳香香,整天就知道樂,從裡往外的那種。她一高興,沒准還能「啪」一聲給田建設的腮上來一神聖的吻。

  晚上,秋風帶著些許涼意。淡黃的月牙兒,像不小心貼在天上的一片秋葉,在博大的夜空中,顯得那麼寂寞和孤單。

  柳香香和田建設把小乖放到格格的舞蹈學校,便按著順序,去了謝明剛到加拿大時住的第一個地方。

  這是一棟房子的地下室,因為是晚上,幾個住戶還都在家。有人是後搬來的,沒見過謝明。有人知道這兒住著個研究生,但不認識,主要是作息時間不一樣,碰面的機會不多。有一單身男的,三十來歲,跟謝明是前後腳搬進來的。他倒是見過謝明,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有時還簡單地聊過天,但是沒有深交,謝明搬走以後他們沒有再聯繫過。他說主要大家都忙,都處在為生存而糊口的初級階段,沒有那麼多時間跟沒多大關係的人交往。

  房東是一廣東瘦老頭兒,在一個放著許多東西的抽屜裡,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張紙片,上面估計是他寫的「謝明」二字,然後是一個位址,其實就是柳香香準備去的下一個地方。

  這回是從地下室升到地面上了,一層,謝明曾和別人在這兒合住一個裡外的套間。合住的人還在,是讀英文博士的,因獎學金微薄,一直還在跟人合住。他說,謝明英文水準很高,不在他們專門學英文的人之下,又是學理工的,在這兒的前途很好。謝明搬走以後,他們倆人又一同吃過一次飯,後來就沒有再聯繫過。他拿出一張謝明給他的名片,是謝明已經辭職的那家公司。

  最後這家,謝明買房子前一直住這兒。房主很痛快地把一張寫著柳香香現在住址和電話的條兒給了他們。看著他們一臉的失望,這個東北「銀」的女房東腦袋在貼滿紙條兒的冰箱門上左轉右轉地說:「你們可以去問他,邵宏宇,他跟謝明可好了,他准知道謝明的事。哪兒呢,我記著我把他的地址貼這兒了,找到了。」

  她拿下一張紙條兒遞給柳香香:「這是他的位址,他沒留電話。(放低聲音)他老婆把他轟出來的時候,他住這兒。謝明搬走沒多久,他老婆又把他叫回去了。有的人一出國跟變了個人似的,他老婆那叫一個醜,在國內屬於影響市容的主兒,到這兒了,仗著老外看不出咱中國人的美醜,不把老公放眼裡了。」

  時間還早,他們又去了邵宏宇的家。

  在這裹著霧的秋夜裡,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路燈死命地睜著眼睛,也只是發出一團模模糊糊的光,路牌看不清,門牌號更看不清,汽車碾著墜落在地上的殘葉,在這個老式住宅區裡轉來轉去的,半天找不到邵宏宇的門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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